流转|王莽的头如何流转270年?《提头来见》作者谈首级文化

《晋书·五行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惠帝元康五年闰月庚寅,武库火。张华疑有乱,先命固守,然后救火。是以累代异宝,王莽头,孔子屐,汉高祖断白蛇剑及二百八万器械,一时荡尽。”
“帝王威御之器所宝藏”的武库所收藏的累代国宝中,为何竟然有一颗王莽的人头?我们来回溯一下这颗人头的跌宕的收藏经历:王莽败亡,身死长安未央宫中渐台密室,他的首级以及绑在腰间的始于秦始皇的传国玉玺,被一起传献给刘玄。在之后的270年间,王莽的人头辗转刘玄、刘盆子、赤眉绿林之手,至赤眉投降时献予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已数易其主,后经魏入晋,成为西晋首都洛阳武库传世国宝、头号藏品。
这其中还涉及一个重要的技术问题:即如何处理这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才能使其百年不腐。这要涉及到“传首”这样一个概念(传首初起于战争中异地枭悬的需要,随着邮驿乘传制度的发展,传首日频日重,在操作中发展出一套完整的体系),“传首”前的一个环节就是对首级特殊的防腐保容处理,如煮洗腌腊等,还需要漆首题名,函封匣锔,才有可能辗转多地而不毁。
王莽头一事虽然有不少志怪的色彩,但是绝非中国历史中耸人听闻的个案,在中国古代历史中,基于观念、思维方式、政治文化结构等多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人头(首级)成为承载特殊信息和暗喻象征的符号,更成为观察、透视中国历史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特殊工具。
如最近出版的《提头来见——中国首级文化史》的作者马陈兵所言:“那些年,我喜欢到二十五史中打发时光,没料想字里行间隔三差五蹦出来传首、送头、枭悬一类字词,高频得叫人心生警觉。我努力搜索史料文献,意外发觉体制性、常规性、刑律化的枭悬、传首几可谓古代中国特有之制、特重之事。”
在使用人头一事上翻覆出花样的还有佛教的一支——密宗。在密宗的礼仪器具、恐怖的替代物与供品中人的肢体、器官尤其是人头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被大量使用,如五骷髅冠、梵天头、活人头、人骨念珠、骷髅碗、带人头或骷髅的金刚厥等,其中骷髅碗(嘎布拉碗)更是不可或缺的主要法器。“嘎布拉碗”是用人颅骨椭圆形的上半部制成,碗中常满盛甘露,精液,酒,朵玛供品,化现为恶魔和魔的邪恶之敌的鲜血、骨髓、肠子、大脑和心肺。
中国历史中谈及“人头”的故事绝非淡淡一笔,而关于人头的诸多秘密也有待解决:王莽被砍下的人头为什么会成为洛阳武库中的累世国宝?“传”“首”于何时第一次连用?人头“在路上”,会有怎样的际遇?枭是如何变形为恶鸟,充当起中国古代礼教文化与专制集权接榫处的特殊零件“人头”的药引,将“传首”“枭悬”楔入中国传统文化的肌理?而我们一贯认为的温柔敦厚的中国文明中又是怎样剑走偏锋地孕育出一支关于“砍头”“传首”这样诡秘残忍的文化?
最近,作家马陈兵的新书《提头来见—中国首级文化史》由三联书店出版,书中作者从崇首观念、落头传奇写到“枭悬”“传首”刑名考;从制度设计与衍变写到飞头后传、续颈前术等。以文献佐证和小说笔法深入到“首级”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详细写到斩首取头、保容防腐、驰驿传送、悬示、献祭、封藏、发还归葬等传首的环节。
最近,澎湃新闻专访了马陈兵。
 流转|王莽的头如何流转270年?《提头来见》作者谈首级文化
文章插图
陕西神木石峁遗址考古发掘中发现了集中埋置人头骨的遗迹。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摄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澎湃新闻:斩首作为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起源于何时,或者说在什么境况下产生?
马陈兵:百度式的回答为:“杀头斩首是中国最古老的刑罚之一”。古老到什么程度,笼统的回答是传说中黄帝尧舜们已经开工,至晚不晚于商代。文献的记载,最早的是《尚书》。《尚书·舜典》:“流宥五刑”,哪五种,注家说是“墨、劓、剕、宫、大辟”,大辟即死刑,但不一定是斩首。事实上先秦执行死刑的花式很多,斩多提腰斩。另外,《舜典》系古文尚书,属伪书,可信度低。 斩首源起的另一条史料见于《尚书·吕刑》,周穆王命令吕侯修订刑书,开头声讨苗民作“五虐之刑”杀戮无辜,开出来的清单却只有“劓(割鼻)、刵(割耳朵)、椓(宫刑)、黥(墨刑)”四种。好在《吕刑》另有更可信的今文尚书的版本,由夏侯胜等人传自伏生,其中“劓刵斀(斀,也即宫刑,义与?同)剠”四字异文为“膑宫劓割头庶剠”。割头就是斩首,而且是苗民所为,苗民,所谓蚩尤的后代,大概泛指当时南方并不宾服周朝统治的部族或者方国。看来南方的蛮族杀人的办法简单干脆,斩首已是首选。何以有这种区别?这就涉及到回答斩首起源问题的第二条线索,即考古方面的证据。这方面《提头来见》第一章有详细讨论,后面也要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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