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或妇人之仁:散文总适合呈现失败之美( 六 )

 

我们在散文中处理素材、处理结构 , 也就是处理事物、处理事序的过程 , 表面上涉及文章的内容、布局 , 背后则体现了作家分解生活、提炼生活、超拔生活的理解力 , 以及对于生活的重量、烦闷的敏锐知觉 。 如果我们在写作之外没有锤炼过这样的眼光 , 那么 , 想要通过写作呈现对复杂情感的解剖之力 , 是不可能不劳而获的 。 简而言之 , 在散文里 , 我们理应看得到作者珍视什么、同情什么和不安什么 。

 

内心茁壮如新芽的年轻人 , 对自然的茁壮熟视无睹 , 因为他们的生机是一样的 。 对熟视无睹的事 , 我们往往是十分迟钝的 , 对不劳而获的恩赐 , 没有人会想到去珍惜 。 所以年轻人会更喜欢悲剧的力量 , 对感受悲剧的力量更为敏锐 。 他们执着地看“失去”、看“衰败” , 还看得头头是道 。 年纪大的人反而喜欢活力 , 喜欢希望 , 喜欢欣欣向荣 。 在文章里对自然的茁壮过度敏锐的人 , 对私人生命的茁壮是否是灰心的呢?这也很难说吧 。

 

重读朱自清 , 会给我们不少启迪 , 总能发现他内心的纷乱和表达的曲折 。 他似乎特别努力地在整理这种纷乱 , 这也是许多散文家会做的事(还可参考陈思和《对周作人散文的语言艺术的感受》) 。

 

遇到了“颇不宁静”的事 , 艺术家眼睛里看到的不一定是悲伤的、焦虑的 , 还可能是过于生机勃发的 , 甚至是勃发到突兀的 , 生成了独特的兴趣及审美的偏执 。 与其说是作者真的“看到”了什么 , 不如说是他坚持期望自己看到什么 。 与其说看他们如何写作这种“看到” , 不如说不妨看看他们一定看到却不想看到的种种 。 以至于年深日久 , 他们真的“发明”了另一种看到 , 并形成了自己的语言 。

 

天然的“看到”无法模仿 , 培植的“看到”仅有助于我们发现复杂情感 , 解剖散文形成的机理 。 我们只能努力发现自己的“看到” , 姑息并培育新的可能的“看到” 。 直到未来的某一个瞬间 , 我们会预感到某种复杂感受正要来临 。 虚静好似明镜一般洞鉴天地万物 , 有别于世俗生活的纤巧端丽之美才从容展开 , 书写美学的人也由此诞生 。

 

问题是:我们为何要学习这样的迂回?为何要在这样小的年纪就东施效颦 , 模仿东方古典的出世与虚静 , 即便我们已经能够识别这种迂回的现实处境与高度艺术化的表达方式?这背后可能还是难以逃脱中国式“情感教育”的核心内容 , 就是以理克情 。

 

在“情感的质量”一讲中 , 我们借用了王安忆的观点“散文的质量取决于情感的质量” , 她认为有一个方法能够目标明确地达到这个目的 , 即“理性地运用感性 , 需要写作者对思想有感情” , 这是精辟的总结 , 也符合中国文学的传承 。 因为思想、理性必定不会是散漫的 , 具体的任务当然是迎向困难 , 无论是生活的困难 , 还是写作的困难 , 从迎向困难的过程中 , 从尖锐和痛苦的训练中 , 我们才找到可以被言说的 , 指出言说与不言说的边界 , 照亮自己对理性的认知路径 , 照亮情感的进退原委 。 这是比观察老道的艺术家利用语言迂回前进 , 搭建艺术世界更为热烈 , 也更有勇气的进阶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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