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作家群|梁鸿:写作与世界的关系,就像魔术师与真相的关系|名家谈创作写作与世界的关系( 二 )


回到我们的主题 , 今天我来到伦敦 , 坐在这个书店 , 给大家讲梁庄及梁庄的人生 。
梁庄是中国当代村庄 , 我的家乡 , 它与英国 , 与此时正在倾听的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 。 以《出梁庄记》的结尾小黑女儿的故事为例 。
当时我正在老家做《出梁庄记》的调查 。 一个早晨 , 小黑女奶奶带着小黑女到诊所看病 , 一检查 , 发现病情非常严重 , 我就赶紧开着车拉她们去县城医院 。 在医生给小黑女儿看病时 , 我试图联系我认识的一些人 , 派出所的、法院的 , 等等 , 看怎么办 。 所有的人 , 不管是医生、警察还是法官 , 都说 , 报案肯定是对的 , 但不建议报案 , 根据以往的经验 , 不报警肯定比报警的要伤害小黑女儿少一些 。
那两天是我极为痛苦、煎熬的两天 。 事情不断回到原点 。 奶奶一会儿说要去报警 , 一会儿又揪着头发说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儿媳 , 把头往墙上撞 , 不如死了算了 , 再或者 , 就是把头低到腿上 , 默默地哭 。 奶奶心里是怯懦的 , 她其实不敢报警 , 她怕和邻居撕破脸 , 她怕人家倒打一耙 , 怕事情被人知道孙女将来找不到婆家 , 怕在村里、亲戚那里丢人 。
【中原作家群|梁鸿:写作与世界的关系,就像魔术师与真相的关系|名家谈创作写作与世界的关系】 有一次 , 我无意打开电脑里的录像存档 , 翻到采访小黑女的那一段 , 我又一次听到录像里我抑制不住的哭声 。 当时 , 我正问小黑女 , 为什么那个邻居老人第一次对她那样做时她没告诉奶奶 , 都那么疼了 。 小黑女慢慢说 , 因为她怕她奶奶伤心 , 因为哥哥太调皮 , 她奶奶已经很累了 , 她不想让她为自己多操心 。
隔了那么多年 , 我仍然忍不住流了泪 。 她不知道她遭受了什么 , 而导致她进一步受伤害的原因竟然是心疼奶奶 。
听着小黑女的诉说 , 再次看到她奶奶的花白头发 , 我想 , 也许事情发生的原因及处理的方式可能是中国式的 , 但那一刻 , 奶奶的痛苦一定包含在全人类的痛苦之内 , 它是人类永恒的痛苦和永远面临的困境 。 与此同时 , 小黑女儿因天真所遭受的伤害也是人类所有天真所遭受的伤害 , 它是真实的个人遭遇 , 但同时 , 却也好像人类世界的内在形象之一 , 与你我都息息相关 。
在这个意义上 , 梁庄就是世界的中心 , 它承载了全世界人类在当代文明中的命运 。
也可以说 , 写作与世界的关系是小等于大的关系 , 甚至 , 更大于这个世界 , 是小大于大的关系 。
03
隐喻关系
写作与世界不是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 , 而是隐喻和象征的关系 。 当作家起笔写一个人物或一个村庄、某个庄园、某个故事时 , 他并不是按照现实的模型来写的 , 相反 , 它要把模型——这里的模型指的是日常观念中的现实认知——打碎 , 打成一个个元素 , 然后 , 再重新捏合 。 即使我们说《傲慢与偏见》是19世纪英国中产阶级的风俗画 , 也不能说它和现实一模一样 , 如同日本的浮世绘一样 , 把一些重要的人物突显起来 , 让他们成为某种隐喻和象征的存在 。 这也是故事之所以有价值的原因 。
中原作家群|梁鸿:写作与世界的关系,就像魔术师与真相的关系|名家谈创作写作与世界的关系
本文插图

这是文学创作的基本起点 。 隐喻不只是一种修辞或创作手法 , 而是创造文学世界的基本起点 , 尤其是对于虚构文学而言 。
如何既具有人类的众生相 , 但同时又能通向隐喻性和普遍性 , 这是所有作家所追求的艺术方向 。
如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透过以化身为教授的魔鬼撒旦考察人的灵魂为起点 , 考察了当时俄罗斯的社会现实和精神状态 , 这样一种超现实的起点本身就有强烈的隐喻色彩 。 马尔克斯、卡夫卡的小说都是这样的起点 。
但是 , 也有另外一种方式 , 就是通过对现实世界非常清晰的精雕细刻 , 最后达到一种强烈的隐喻风格 。 前天去伦敦国家美术馆 , 看小汉斯荷尔拜因的肖像画 , 我被他画作强烈清晰的风格所吸引 。 他的画非常现实主义 , 每一个细节 , 哪怕是手上的褶皱 , 都会画出来 , 但是 , 当你观察整个肖像时 , 它们又具有强烈的超现实风格 。 人物像浮雕一样在空间中凸显出来 , 凌厉、强大 , 又孤独万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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