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秦岭脚下的小镇:世事更迭,悲喜皆寻常( 二 )

人间|秦岭脚下的小镇:世事更迭,悲喜皆寻常
还自行车的时候安安不在家 , 我把自行车原样推回房东的鸽棚里 。 房东说安安打小麻将去了 , 场子就在文武街的牌坊下面 , 正是我去搭公交车要路过的地段 。在牌坊下面 , 并没有看到安安的麻将摊儿 。 牧之打了个电话 , 他匆匆地走过来 , 却不肯跟我们去吃饭 , 说自己的晚饭很简单 , 就是一会回去随便下个面条 。 他大体是自己做一顿 , 中午在外边吃一顿补油水 , 跟我在北京的习惯一样 。新冠疫情消退之后 , 我再次去到布镇 , 提起安安 , 心想他的鼓手生涯不知能否持续 。 过去一看 , 安安正在给自己补一件中山装口袋的线缝 , 大约是春天要上身的 。 他戴着石头眼镜 , 身旁放着针线包 , 看上去像一个老人 , 发际下面那一圈猩红似乎也褪了色 , 显得温和了很多 , 没有提起父亲时那种元气了 。提到生计 , 安安说还能维持 , 疫情期间没人办喜事了 , 但白事并未取消 , 乐队里有两个人怕传染退出了 , 他不管那么多 , 去哪儿戴个口罩就好 。 敲锣的走了 , 他一人干了三人的活儿 , 也能多拿点儿 。麻将馆不能开业 , 多数时候他呆在家里 , 正好也能做做饭 。 看他的案子上 , 案板和擀面槌都带着白粉的痕迹 , 显然是新近做过饭 , 安安说他什么面都会做 。 他会自己抻面做饭这一事实 , 让人多少有些安心 , 似乎有了将日子拉长的可能性 , 不再是口头说的那样紧迫了 。和尚和尚住在市场门面房的楼上 , 他其实并不是和尚 。第一次去寻访 , 没有遇见他 , 大约是出去给人家安装防盗门了 。 牧之说 , 这项职业给和尚带来了某种便利:装门的家庭一般男人在外打工 , 女人门户防嫌不严 , 装防盗门需要女人搭手 , 留下了联系方式 , 一来二去往往就登堂入室了 。这看起来是福利 , 其实也出于无奈:和尚的老婆跟人跑了 。 虽然现在人又回来了 , 但关系回不到从前 。 起因是老婆娘家的一桩财产官司 , 请了一名律师 , 官司没打赢 , 律师却拐带了和尚的老婆 。老婆带着儿女离开布镇 , 跟律师同居了两年 , 律师始乱终弃 , 老婆只好回来 。 回来之后住在门面房的一层 , 两人不再有夫妻之实 , 但老婆还给和尚做饭 , 和尚给无业的老婆拿一些供养 。 这段曲折使和尚在布镇出了名 , 也使得他性情大变 , 穿上了近乎出家人的服装 , 手腕上绕着佛珠 , 逢人感叹世事皆空 。 “和尚”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和尚的老婆在家 。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女 , 实在看不出她身上演出过那样的情节 。 提到和尚 , 似乎只是一个不相干的房客 。 我们走到后面院子里看了看 , 二楼的门闭着 , 院地有几盆小花和一个水池 , 一条和尚养的黑狗拴在那里 。 狗极其细瘦 , 让人怀疑主人从来没有喂过它 , 黏人的情态 , 又让人感到它的孤独 。 看起来那些盆栽比狗受到的照顾要好得多 。第二次我们上午去市场 , 早市已经歇场 , 和尚还在睡觉 , 牧之在楼下喊了半天 , 终于 , 他从二楼一副窗帘后探头 , 等会下来接我们 。 他理着光头 , 身材胖大 , 看上去确实像个头陀的样子 。 老婆不在 , 我们跟他一起去到后院 , 上次的小黑狗已经不在了 。我们跟着他上到二楼 , 土黄色窗帘遮住一半光线 , 房间里很凌乱 , 到处显露起伏不规则的事物轮廓 , 是崴成一团的衣物、散落的锅碗和其它杂物 , 锅碗还结着食物的痂 , 看来他并非每顿都下楼去吃饭 。 最突出的家具是一个靠墙的书架 , 松垮插着一些初中学生用的教材 , 看得出来是儿女使用过的 。房间里只有一只凳子 , 和尚坐在床上 , 我问他近来怎么样 , 他叹息说不怎么样 , 似乎我的问话开启了他的话匣子 , 开始讲起很多人生哲理 , 最主要的是人生空无 , 因为很多话题欲言又止 , 看上去不大像和尚 , 倒近于一位尚未炼成的哲人 , 在隐忍和通脱之间逡巡 。房间里另有几只涂料桶 , 装着玉米面饲料 , 还有一套信号接收机一样的装置 。 这是用来饲养和训练楼顶养殖的信鸽的 。 这是和尚的另一职业 。院坝里搭着一架窄窄的铁梯 , 可以爬到屋顶的鸽舍 。 和尚在前面爬上铁梯 , 领我们去看鸽子 。 铁梯的坡度几乎垂直 , 让人有些发晕 。 梯子顶端有一扇小门 , 走进去之后就到了两幢鸽舍之间 , 浓烈的气息扑来 , 铁丝网上沾满了败絮一样的羽毛 , 咕咕的声响笼罩耳膜 , 这是与楼下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鸽舍面积不小 , 鸽子们扑腾或者呆在角落 , 数量大约有上百只 。 和平时广场上见到被投喂的鸽子不同 , 这些鸽子的姿态更轻盈些 , 几乎每只的脖子上都有些斑点花纹 , 让人想到王世襄在《锦灰堆》里写的“点子” 。和尚打开笼门 , 一群鸽子唿哨飞向天空 , 在布镇高低错错的房屋上空徘徊 。 也有一些呆在鸽笼口的栏杆上 , 和尚伸手搂住一只 , 鸽子的脖子闪着微妙的虹彩 , 在他手中显得很温顺 。和尚养信鸽的成绩不错 , 得过区里信鸽大赛500公里组的前几名 , 奖金不少 。 这种比赛有赌赛的性质 , 参与者各自出份子钱 , 赢者得奖 , 当然还有企业的赞助 。 给和尚挣来奖金的鸽子 , 不知道是否他手中这只 , 二楼房间里有带着它照片的证书 , 不过当然 , 在我们这样的外行眼里 , 所有的鸽子都长得很像 。鸽笼里鸽粪的气味非常浓烈 , 但和尚似乎毫无感觉 。 他显得比在下面自在得多 , 终于暂停了对那些人生哲理的讲述 , 眼神里现出一小片天空 , 追随着鸽子在布镇上空回翔 。临走的时候 , 和尚从屋里什么地方掏出两枚铜钱 , 送给我和牧之 , 说这是古人的东西 。 铜钱外圆内方 , 带着鲜明的绿锈 , 我拿到靠门光线好的地方 , 看出上面用篆文刻着两个字“五铢” 。 我吃惊地说这是汉代的币 , 牧之说你送我们这么贵重的东西 , 和尚微微笑着说币是真的 , 值不了几个钱 , 是前一阵在杜曲挖出来的 , 你们拿着玩儿 。我事后百度了一下 , 确实如和尚所说 , 五铢钱固然年代久远 , 但因为出土太多 , 一枚值不了多少钱 , 但这也说明了它不会是造假 。过了一段 , 一个小雪天半夜 , 和尚哭着打电话给牧之 , 说他刚挨了几个警察的揍 。 原委是他深夜醉酒回来 , 老婆怕冷不愿起床开门 。和尚开始是敲门 , 后来开始砸门 , 趁着酒劲嘴里骂得也难听 , 把过去的事都搬出来 。 老婆也不是好惹的 , 后来索性打了110 , 时值疫情期间 , 派出所出警迅速 , 四名戴着口罩的警察赶到现场 , 问他为什么不服疫情管制乱走 , 不戴口罩还深夜砸别人的门 , 和尚酒劲大话没说清楚 , 跟警察吵起来 , 嘴里还骂骂咧咧 , 几个警察把和尚按倒在雪地 , 暴揍了一顿准备带上车 , 这时和尚才说自己是这家女人的丈夫 。警察核实了一番 , 确定他不是半夜砸门抢劫的 , 教育了几句 , 把他扔在当地走了 。 倒是随手扔给他一副口罩 , 勒令他带上 。 女人依旧不肯开门 , 和尚在门外呆到四更天 , 又是冻又是气 , 哭着给牧之打电话 , 说自己不想活了 。牧之的住处财神庙和市场只隔着两条街 , 赶过去把和尚接到自家避寒 , 和尚一边哭一边慨叹人生虚无 , 牧之劝慰到天明才送他回去 。疫情解除之后 , 我再次去布镇 , 和牧之到市场街找和尚 , 他和老婆都不在 , 却在一楼见到了他的女儿 。 女儿在四川念一所中专 , 因为疫情回家上网课 , 正在桌子上做作业 , 身背壮壮实实的 , 看上去和和尚有一点挂相 。 问起父亲 , 她说不知道去了哪里 。离开之后牧之告诉我 , 当初和尚和老婆闹离婚的时候 , 女儿当时还在上初中 , 说“我要上学 , 谁能叫我上学我跟着谁” , 后来跟着母亲走了 , 两年后又回来 。 这也是和尚的一件伤心事 。 和尚送给我的五铢钱 , 依旧放在我的书架上 , 显着洞明世事的沧桑形状 , 带着鲜绿的铜锈 。老太那天我骑着安安的电动自行车 , 和牧之去塬脚看望一位表哥 , 路过一座村庄 , 建筑似乎有点新 , 却又过快地显旧了 , 样式划一 , 和本地农民起的房子有区别 。 牧之说这是移民村 , 人都是从终南山里搬出来的 。走到村子中段 , 牧之停下自行车 , 说去看一位老太太 。 老太太是牧之上次来帮表哥翻地认识的 。 移民村的地少 , 表哥的油菜地就在老太太的房子坎下 , 老太太站在院坝里看牧之和表哥翻地 , 一边跟歇气的牧之搭话 。 后来她把牧之叫到院坝 , 回屋端出一大缸子蜂蜜水 , 说这是自家在山里养的蜂蜜 , 递给牧之 , 看着他慢慢喝完 , 一边跟牧之聊天 。 聊天的内容 , 是她对熟人不便出口的家事 。老太太姓秦 , 家在终南山里的大木瓢沟 , 人老几辈住在那里 , 自从几年前搬到平原上 , 很多事情都变了 。 土地减少 , 也没了靠山吃山的副业 , 儿子们出外打工 , 老太太和媳妇留在家里 。 村里都是妇女 , 只剩下村长几个男人 , 二儿媳就和村长相好上了 , 她干涉不了 , 又没处说 。牧之听着她絮叨 , 也不好接话 。 蜜水的味道很清甜 , 的确和布镇街上卖的不一样 , 一口下去疲乏了的身子都舒服了 。 喝完了一大杯 , 老太太又泡上一杯 , 让他带到地头 。我们没有找到老太太的门 , 先去了表哥家 。 表哥回想说 , 他在地里干活的时候 ,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老太太了 。回程时经过村庄 , 几个老太太在公路拐弯处晒太阳 。 停车向他们打听秦老太 , 一个老婆婆说:“她呀 , 前一阵摔断了腿 , 躺在床上了 。 ”她指给了我们院子 。敲开秦家的院子 , 一条狗叫得很凶 , 半天来了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拦住了 , 说明来意后 , 女人带我们进了院子 , 这是秦老太的三儿媳 。走进客厅 , 老人躺在临时支起的一张单人铺位上 , 旁边陪着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女子 , 后来知道是孙女 , 在外地上职业学院 , 因为放暑假回家玩一阵 。老人闭眼躺着 , 看不出是睡是醒 , 孙女说她自从跌跤之后 , 话就越来越少 , 几乎不认识什么人了 。 当牧之跟她打招呼 , 她睁开了眼睛 , 微微欠了欠埋在被褥里的手 , 整个人像受了微风的芦苇有了点活气 。 很显然 , 她是认识牧之的 。 牧之伸手握住了她的 , 问她最近的情况 , 她似乎是嗫嚅着回答了一两个词 。 一旁抱着孩子的三儿媳带点抱怨的语气说 , 妈平时不搭理我们 , 有时候端饭给她 , “她还烦躁得很 , 把头一摆” 。儿子们常年在外 , 孙女没有放假的日子 , 老人主要靠三儿媳照顾 , 三儿媳又有自己襁褓的孩子 。 至于那位二儿媳 , 似乎是分家居住的 。 老人摔跤之后没有去治疗 , 说是髋骨脱榫接起来很麻烦 。 寒往暑来 , 吃喝拉撒 , 翻身擦洗 , 不知道谁能一再尽心 , 就像此刻落在褥边全无血色的手 , 无人注意 。我握了握这只近乎干枯的手 。 没有一点温度 , 似乎比想见的还要冷 , 含有一丝惊讶 。 从牧之见到的那个唠嗑冲蜂蜜水的老太 , 到这个没有温度的躯体 , 其间也不过半年时间 。 自从在公路上平地跌了一跤 , 她的日子实际上已经结束 , 只剩下一个句号没有画完 , 我有些怀疑她的拒绝说话和吃饭 , 是有意让这个句点封口 。我们告别的时候 , 说下次再来看她 , 老太太还微微出声回应 。 走到门口回头 , 老太太又闭上了眼睛 , 手臂和呼吸落回到被褥里 , 看上去像没有任何气息 。 那阵吹动了干枯芦苇的风停止了 。听牧之说 , 老人在秋天过世了 。有一次我受朋友邀请 , 在秦岭山里住了两天 , 地点就在大木瓢沟顶上 , 能够俯见沿沟几处搬空的院落 , 留下灰扑扑的瓦顶和土墙 , 掩映在高大乔木的荫蔽里 。 溪水仍旧白白流淌过院子 , 无人使用 , 蒿草深过了膝盖 。 我想起去世的秦老太 , 或许从前就住在我视线的院子里 , 挑水负薪 , 爬坡下坎 , 养大了两层后人 , 没有出过大的闪失 。 到了平原上 , 却平白无事地跌倒了 , 一蹶不起 。在那片完全陌生的地面上 , 她从来没有找到过自己的立足之地 。住持牧之的院子紧邻财神庙 , 只隔一条很窄的小巷 , 两院人声相闻 。 站在牧之新起的二层小楼上 , 就有一分俯瞰的意思 。财神赵公明本籍就是秦岭脚下的人 , 或许与此相关 , 财神庙一直有香火 , 虽然不算旺 , 还有每年一度的庙会 。 有了这两宗 , 就会间歇有人来住持 。 财神虽然在佛寺里往往有一席之地 , 但出身是赵公明修仙得道 , 这座主供财神的庙 , 住持的一直是道士 。 我前后见过两位 。前面是张道长 。 有一次我去牧之的院子 , 刚好遇到张道长出来送客 , 男女两三人鱼贯钻入一辆奥迪车 , 在财神庙前面的土坝上倒车 , 穿过并不宽敞的后街走了 。 张道长扬起道袍的袖子 , 在微微扬起的尘土里作别 。回头他带我们进了院子 , 在院子当心树下一张石桌边坐下 , 桌上摆着方才招待客人的茶水 , 张道长吩咐一个跟从他的十八九岁的小道士换杯倒水 , 让他“手脚麻利 , 迎来送往学着点” , 一边跟我们聊起刚才来的客人 。 说来头很大 , 是“军级干部 , 从山东一路访问过来的 , 陪同他的除了夫人 , 还有一个是本地武警部队的政委” , 事因是家里起房子 , 一直有些不清静 , 让他看看图纸 , 是否冲犯了某方神煞 。这是张道长言谈的一贯风格 , 跟他际会的不是大人物 , 就是某个很厉害的邪祟 , 相比一般在终南山修仙炼丹的道士 , 他的看家本事是捉鬼 。跟我们喝着客人送来的雪峰山云雾茶 , 张道士就此说开去 , 说到前一段去了一趟湘西 , 跟一个恶鬼斗法 , 那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女鬼 , 很重的怨气化成的 , 扑面把插香的米升子打翻了 , 白米撒了一地一屋 , 张道士为了收服她 , 身上被她的长指甲来往抠出了几十条扑棱 , 还被她弄掉了一颗门牙 , “你们看” , 他张开嘴巴 , 让我们打量门牙以旁的牙龈上的一处空缺 , 似乎也不像是新鲜痕迹 。 至于那个女鬼 , 最终到底收拢到了张道士做法的碗里 , 被他翻腕盖住 , 翻盖时已经消散了 。 多年来张道长斗过很多厉害的鬼 , 这个女鬼是最厉害的一个 。身旁的小道士一边冲茶泡水 , 一边和我们一起听他聊着 , 脸上似笑非笑 , 张道长就教训他“跟着师父好好学法 , 既然出来了就要安心” , 似乎这位徒弟出家不久 , 还没有那么踏实 , 看上去也确实有点心事重重 , 脸上长着颜色发暗的青春痘 , 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 远远不及张道长的气色 。财神庙的年代久远 , 但规构并不大 , 坐在桌旁尽收眼底 , 只有一进正殿 , 供着财神和关公 。 大约为了体贴香客的需求 , 旁边也不失周到地供奉了一尊送子观音 。 神坛装饰不算寒酸 , 但也没有很多寺庙大殿金碧辉煌那种感觉 。偏殿是张道士的住处 , 一口缸里堆着不少金纸元宝 , 比财神坛上的小上几号 , 大约是为了准备不久举办的庙会 。 墙上还挂着一幅不知哪来的字画 。 另一边的偏殿上锁 , 堆着一些杂物 。 后院就是菜园 , 似乎也没有开辟种植起来 。 前院靠街还有两间房子 , 大约是徒弟住的 。虽然张道长神通广大 , 我却隐隐有一种这里香火不旺的感觉 , 或许因为秦岭脚下佛寺势力太大的缘故 , 财神虽然实惠 , 名头神通比起如来佛祖毕竟差了好多 。开春以后再去布镇 , 张道长正在忙碌 , 给财神庙门楣上挂灯笼 , 道帽的带子在轻寒的风里微微抖索 , 身旁帮忙的人换了 , 原来的徒弟大约打了退堂鼓 。院子上空也扎了彩带 , 一个帮忙的男人正在擦洗 , 牧之说这是给庙会做准备 , 庙会的主题是春耕 。 信佛的牧之说 , 其实这个节日来自于如来佛的生日 , 跟道家没关系 , 但是正跟播麦的节气重合 , 赶庙会的人多的话 , 财神庙可以借此赚一大宗香火钱 。虽然在应景忙碌着 , 对于庙会的前景 , 张道长显得并不乐观 。 他不再像上次见面那样情绪饱满 , 而是抱怨“这里的人没有信仰” 。 说到自己打算离开 , 去他当年入道修行的福建 , 那边的环境比这边好得多 。果然不久之后 , 听牧之说张道长已经离开 , 但并不是回福建 , 而是去了河南 , 以后又辗转去了秦皇岛 。 那场庙会赶上政府限制大型活动 , 场面有点冷清 , 这大约是张道士去意确定的原因 。财神庙关了半年多 , 直到少陵塬上的李道长下来接任 。李道长是个道姑 , 牧之说当年就是财神庙的住持 , 后来去了塬上住持一所道观 , 张道长来财神庙是她介绍的 , 现在回来也算顺理成章 。李道长不长于神通 , 但在本地根基深厚 , 接手之后财神庙有新气象 , 第一宗事是翻修大殿屋顶 。 这也算是布镇的一件大事 , 很多居民出了钱 , 牧之就发愿出了两千块 。 以前的窑瓦屋顶风化漏雨 , 财神的元宝买不通风伯雨师 , 泥塑之神有时难免受累 , 现在换成了彩钢瓦 , 瓦楞升上去两尺 , 相当于再加了一个大屋顶 , 财神和观音娘娘从此长保无虞 。再次走进财神庙院子 , 人气增加了不少 , 除了新的住持 , 多了一个小道姑 , 还有一个从塬上跟随而来的三十来岁的后生 , 时常在庙里前后帮忙 , 叫做三宝 。 石桌的陈设也无甚变化 , 除了那棵树上贴了一张白纸:“宝宝病了 , 没钱输液” 。 我问道长是不是要募捐救树 , 她微笑不语 。年轻的道姑跟以前那个小道士一样黑瘦 , 看起来似乎有病 。 我怀疑三宝从塬上跟下来是不是意在小道姑 , 牧之告诉我全然相反 , 三宝和小道姑是死对头 , 把她叫做“鹅” , 经常在背后伸长了脖子比划她 , 因为小道姑有胃病 , 吃饭之后会像鹅一样发出“呃呃”的声音 。 三宝敌视小道姑的原因是有她在跟前 , 妨碍了他接近道长师父 。三宝意在道长 , 虽然李道长比他年长了二十多岁 。 道长对他的态度正像一个出家人的优容平淡 , 虽然不排斥他前后帮忙 , 有时也留他吃中饭 , 到了下午四点钟 , 就让所有外人离开 , 关上庙门早早防嫌 。 三宝舍不得回塬上 , 围着财神庙打转 , 转一阵到牧之院子里来 , 趴在围墙上踮脚尖向财神庙打望 。 望一会没有收获 , 会向牧之倾诉 , 他是如何恋慕师父 , 日子久了渐渐叹息 , “看来我娶师父是今生无望了!”我见过他趴在围墙上踮脚打望的姿态 , 也曾经和他搭过一两句话 , 看他不过是个略微戆直些的寻常青年 。 他为何如此厌小道姑而恋慕李道长 , 我没有机会询问 。 牧之说他看起来有些傻 , 其实自有心计 , 譬如他帮人做工拿钱宁肯少得一两块 , 一定要让人欠着自己 , 因为这是吃亏 , 吃亏就是积攒功德 , 来世有福报 , 一点儿也不亏 。 他今生的执着恋慕道长 , 不知是否为来生姻缘修的福分 。新冠疫情来临 , 布镇的各个路口都封堵了 , 连同财神庙和牧之院子之间的小道 。 李道长关了庙门 , 除了过几天买一次菜足不出户 , 跟随她的小道姑和三宝也各自回家了 。 有一天清晨 , 财神庙的门意外地开着 , 道长去派出所报案 , 看上去受到了很大惊吓 。头天晚上道长睡着后 , 有个窃贼翻墙撬门溜进了财神庙 , 在院子里各个房间转了一通 , 还在道长的房间外边窥探了半天 , 道长睡梦里隐约听见了动静 。 道长惊吓的原因是 , 财神庙大门装有监控探头 , 从录像里看窃贼戴着一副面具 , 想到这张戴着面具的脸在窗外窥视 , 任是道长修为深厚 , 也由不得不后怕 。因为并没有丢失值钱的东西 , 案子最终没有破 。 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怀疑:窃贼戴着面具入庙窥探 , 是否为了怕道长认出自己 , 就是经常往来的熟人呢?(因保护人物隐私 , 布镇为化名)征稿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 城市正成为我们最为主要的生活空间 。一代又一代的人 , 被城市所塑造着 , 也塑造着城市 , 审视着生活 , 也被生活审视 。 我们每个人 , 都因不同的时代与个人遭际 , 在心底建构出城市的万般模样 。2020是个被迫禁足的年份 。 无论我们人在何处 , 是淡定、是烦躁 , 是一筹莫展、是心有余悸 , 都是一个适合的机会 , 让很多人重新审视自己与“一座城市”的关系 。眼下 , 人间编辑部大型征文再一次开启——「人间· 人在城中Living in City」 。记录下你与自己现在或曾经所处城市的故事 , 记录下它对我们每一个人所提出的 , 关于梦想、爱与希望问题的答复 , 记录下所有你在此处念念不忘的人与事 , 记录下它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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