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高尧天魂归故里纪

七十年代我在兵团工作时 , 同事闲聊中就常常提起高尧天这个名字 。按资历他是前辈 , 兵团元老级 。 余生也晚 , 并未见过此人 。今年故地重游 , 几位当年的同事又提起他 , 说他死的冤 , 说他死的时候太惨 。 死的太没有尊严 。一个人能被周围相识者 , 几十年间不断提起 , 起码可以反证一点 , 这个人在人们的心目中占据了一定的位置 。 不像有的人死了 , 象一阵风样来去匆匆 。对此人 , 我有进一步了解的冲动 。我先后走访了几个了解他的当事人 , 因时间久远 , 难免记忆模糊 , 努力艰难的回忆着 。我对主要情节反复核实 。 主要事实完全可信 , 只是细节方面有些误差的可能 。高尧天乃甘肃靖远人 , 来天门山前先后在甘肃省政府办公厅、省民政厅工作 。 来场时间是六零年某月 。六十年代是个全民贫困的时代 , 人们为了生存须竭尽全力 , 能吃饱肚子是绝大部分人 , 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追求 。只有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才体验过饥饿的滋味 , 才经历过那种仰望星空、漫长无助的绝望 。六十年代 , 甘肃省作为饥荒的重灾区之一 , 省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照样吃不饱饭 。 为了解决后勤供应短缺问题 , 机关决定自己办个农场 , 种植蔬菜粮油 , 外加养些牛羊 , 聊补无米之炊 。当时省政府机关派人考察蔬菜基地 , 地点就选在岷县东山区的蒲麻镇范围内的一个山区 , 毗邻漳县 。这个农场的名字当时叫做国营天门山药材农场 。当时省上来考察的一干人 , 参与规划筹建 。 场建成之后就陆续回到省机关 , 仅留下来一个省上的老干部驻场 , 名叫杨发桥 , 第一任厂长是窦场长 。当时筹备农场时需要招工 , 大部分工人来自岷县孤儿院 。岷县孤儿院当时在岷县城内的黄庙 , 现在毗邻小吃街夜市 。这些孤儿的父母 , 六十年前后或者因饥饿或者因疾病死亡 , 他们由当地政府统一收养于岷县孤儿院 。当时来场的孤儿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 , 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下 。后来兵团作家杨显惠写了一本书叫《定西孤儿院纪事》 , 其背景也是那个年代 。 有人把这个和岷县孤儿院联系起来 。 其实和定西孤儿院不是一回事 , 当时的岷县行政上不属于定西管辖 。六十年代引蛇出洞反右 , 高尧天被打成右派 。 省政府机关出于照顾他的意思 , 把他安排到国营天门山药材农场 , 起码这里可以吃饱肚子 。 表面上的说法就是劳动改造 。当时的场负责人是窦场长 , 名字记不清了 。后来接替窦场长的是高振荣厂长 , 对高尧天一直还是比较照顾 , 没有安排他干体力活 , 让他在上场管食堂 , 就是食堂管理员 。 当时场部机关在下场 , 上场是分场 。六十年代中期文革之风兴起 , 地处偏僻的农场与外界几乎隔绝 , 文革之风似乎并未波及 , 波澜不兴 , 人们照常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后来场里派来了军代表 , 他对这种现状 , 对文革运动无动于衷的现象表示不满 , 认为阶级斗争无处不在 , 就不信这里没有阶级斗争 , 就没有心存不满的阶级敌人?于是发动大家挖地三尺也要找阶级敌人 。场里当时的人员组成 , 工人中主要是孤儿 , 他们大都出身贫苦 , 否则不会成为孤儿 , 他们根红苗正 。另一部分人员是管理干部 , 大都是省上的干部和部队转业人员 , 从这些人身上很难找出和政治不合格相关的问题 , 找来找去找到高尧天头上 , 他身份是右派 , 现成的一个靶子 。于是对他开始一系列的触及肉体和灵魂的动作 。先是调整他的工作 , 原来是食堂管理员 , 调整为农工 , 就是和那些其他年轻工人一样上山干体力活 , 当时他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 。当时的场长高正荣有心保护他 , 但自身也难保 , 当时的权力几乎被完全剥夺 , 一切由军代表说了算 。此时为六十年代末 , 农场已经移交给兵团 , 全称是: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十五团四营 。近六十岁的人每天和青年人一样的工作 , 上山砍柴 , 几十斤重的柴 , 还要从几公里的高山上背下来 , 边走边歇 , 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 。隔三差五还要开会低头弯腰接受被批斗 , 批斗时不但受侮辱还要挨打 。据当时的兵团同事周某女回忆:一天高尧天和大家一起上山砍柴 , 背下来在一处歇息 , 他说生不如死 , 宁愿站着死 , 不愿跪着生 。 说这话的时候 , 恰好被周某女听见 。可以断定 , 他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次日还是砍柴 , 他就用背柴的绳子 , 挂在路边山崖上的石头上上吊自杀 。 这年为1970年 。当时领导知道后 , 决定开会继续批斗他 , 认为他意在对抗 。于是派了三个人 , 把已经身亡的高尧天 , 从自杀地点解开绑在石头上一端的绳子 , 一端还在脖子上 , 面部朝地 , 拖着回来 。 到会场继续批斗 。当时军代表派去的这三个人是:黑某生、郑某选还有陈某娃 。 这几个人是同事很熟悉 。黑某生多年前已经因病去世 , 其余两人已年逾七十尚活着 。会后决定将其掩埋 , 仍然派他们三个人去挖墓地 , 挖的是井口似的墓地 , 人无法平躺 , 而是头朝下脚在上 , 然后草草掩埋 。高尧天之父系老革命 , 正因为这个老革命家庭的缘故 , 他才有机会被安排在省政府工作 。 当时和他身份出身相近的如杨发桥 , 还有当时的会计杨培元之父 , 也是老革命出身 。当时建厂之初就在农场开车的张姓司机 , 回忆说 , 司机本人曾去过兰州他家 , 记得他有三个儿子 , 一个开干洗店 。 其妻是家庭妇女 。 家住在省政府对面附近 , 似乎附近有个花园 。据我所知省政府在兰州中央广场 , 对面似乎没有花园 , 如果说有类似花园的地方 , 应该在滨河路附近 。七七年底我离开兵团去兰州读书 , 此时的兵团已划归武都地区农业局管辖 。据当时尚在该场的天津张姓知青回忆:七九年前后 , 全国右派全部平反 。 高尧天家属接到平反通知 , 一行三男一女来到场里 , 意在取回父亲的骨殖重新安葬于兰州 。场里当时的领导是周指导员 , 负责接待 , 并且派人开挖坟墓取回骨殖 。当时派知情人陈某娃引领人开挖 , 只有他是当时埋葬时的参与者 , 解铃尚需系铃人 。周指导还安排组织在场职工开了个追悼会 , 周在会上致悼词 , 心情沉重 , 追思缅怀 。这个追悼会形式可以有 , 仅表达的是一种同情和哀思 。 但是比这个更重要的是 , 应当带给人们深入去反思 , 深入思考其缘由和当时的气候土壤 。那些直接参与批斗他的人 , 甚至于在他死后还批斗他的组织者 , 这种行为无异于鞭尸 。直接参与者虽是奉命 , 但也是可以枪口抬高一寸 。 这是人的基本良知要求 。即使对一个罪人通过一定的合法程序可以剥夺他的生命 , 但应该保留他作为生命的尊严 。易中天老师说 , 我们讲道德、讲法制这些都该讲 , 没有错 。 但我们的当务之急 , 应当追回部分人失去的人性或者说人心 。同事高尧天魂归故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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