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竹石|专访“华语推理第一人”陈浩基:到最后,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三 )
《新民周刊》:你最喜欢香港的哪一个地方?不写小说时你会干什么?
陈浩基:喜欢香港的哪一个地方啊,实在很难说,我想全世界不管谁也对家乡有感情吧。硬要说的话,我会说喜欢香港的人。香港人可能很势利,有时很高傲,但骨子里却有义气和人情味。我不写小说时喜欢看书看电影听音乐打电玩之类,有时也会写一些方便工作或日常的小程序,像用Mac的Automator撷取特定网上数据并记录下来之类。
《新民周刊》:《网内人》的男主角、黑客侦探阿涅最喜欢吃云吞面,并对云吞面有“大蓉加青扣底、汤另上、油菜走油”的复杂要求,这是来自你本人的经验吗?你自己会喜欢怎样的食物?
陈浩基:我因为有肠胃病,曾经长期忌口只能吃清淡的饭菜,所以对吃不太讲究。比起“喜欢的食物”,更在意的是“吃完肚子不会痛的食物”。事实上我近年已经没吃云吞面了,云吞倒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粤式碱水面,有时吃完会不适,我每次去面家都会改吃云吞河。均衡饮食很重要,虽然油脂很美味,但我现在吃不下一盘牛排,肉太多会肚子痛,每顿饭都要有淀粉质和青菜。
《新民周刊》:什么情况会令你最有成就感?写作如果遇到瓶颈会怎么做?
陈浩基:成就感方面,我想是完成作品的一刻最有成就感。虽然作品出版、获得读者好评、给翻译成外语等等也很有成就感,但我觉得对一个喜欢说故事的人而言,“将故事好好讲完”的一刻已经是最好的了。获得编辑认同、有读者喜欢等等,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或者换个说法,假如柯南·道尔爵士没有写《福尔摩斯探案》,他去世后,福尔摩斯这个一度存活在他脑袋里的人物便永远消失了,但正因为他写了下来,福尔摩斯、华生、莫里亚蒂、雷斯垂德等等才能离开他的脑子,并且永久地活在人类文明之中。所以“将虚空中的构想透过文字具象化”的创造过程是伟大的,即使作品在完成的一刻还未有读者,概念却已转化成实物,毫无疑问是一项成就了。
至于瓶颈,我想我要先说一下,很多人以为作家的“创作瓶颈”等同于“没有灵感”,但我认为不是,至少对我而言不是。我的瓶颈在于“没有手感”。我平日有记录想法的习惯,想到有趣的点子便会记下来,所以写作决定题材时,往往只是从一大堆笔记中找合用的项目而已。真正令我烦恼的是,有时明明已写好大纲,想好细节,但写出来却觉得味同嚼蜡,毫无魅力。我将这称作“缺乏写作手感”。
没有手感时,我会先写些其他东西,例如胡乱写一些极短篇,尝试抓回手感。有时也会去散散步,尝试在脑中反复叙述接下来要写的情节,令自己更投入故事,找出有味道的叙事手法。我想不同作家有不同的应对方法,我也很好奇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新民周刊》:听说王家卫导演要将《13.67》搬上银幕,不知目前进行到什么程度?
陈浩基:我其实不清楚影视化的详情,我一向以“作家的本分是写作”为宗旨,所以尽量不管改编事宜,毕竟人生苦短,我宁愿将时间花在写新作上,而不是一再重温已完成的旧作品。不过据我了解,王导演要将《13.67》不拍电影改拍剧集,故事长度是原因之一吧。
在改编这事情上,我似乎跟很多作者的想法不同,我的作家朋友们通常都希望改编尽量忠于原作,但我恰恰相反,我比较希望看到跟原著不一样的改编。我经常说,假如作者真的对改编十分在意,那就干脆自己当编剧、导演和监制,这样子电影或剧集才会保留原作者的味道,否则,经过改编后那已经不是原作者的创作,而是一种“二次创作”了。我自问没能力当编导监,所以就留给影视化的专业人士处理,我乖乖当观众就好。
《新民周刊》:近年来你的创作似乎多与科幻相结合,比如《幸存者》《气球人》《魔虫人间》,给人感觉像英剧《黑镜》,有点“科技的诅咒”的意思?平时会喜欢科幻题材的小说或影视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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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基:我的确是满喜欢科幻的,但我觉得近年不少推理作品——不管是拙作还是其他作家的作品——往往都有一些科幻元素或科技点子,原因有二:一是很多推理小说的诡计已被前人用过,要突破瓶颈,就要加入一些新逻辑新元素,而科幻正正合用;二是我们其实已活在一个科幻时代。我小时候,大约30多年前,曾看过一些描绘未来幻想的图画书,说将来人们会有一只超科技手表,具备电话功能,能取得信息,而且假如配戴者遇上意外,流落到太平洋中心,他仍可以利用手表知道自己的位置,发出求救讯息。结果这些“幻想”不但已实现,还比想象更进一步——互联网、电动机械义肢、脑机界面、民间宇宙飞船,这些在30年前仍是“科幻”,但今天却已是现实了。
至于“科技的诅咒”,其实重点不在“科技”,而是在“诅咒”。“苏格兰犯罪小说之王”伊恩·蓝钦曾说过,“小说是作家对现实的叩问”,就是因为科技发展迅速,作家才要“拉后脚”,提出“这真的没问题吗?”让人们思考。英语中有“Devil's Advocate”这用语,原意是天主教廷要为某过世者封圣,教廷中必须有一人提出反对,花尽心思找出被提名者生前的过失,就像替魔鬼污蔑那位应该被封圣的提名人。这做法是防止教廷只看到某人美好的一面、让有缺失的人错误地被封圣。这用语后来演变成指代“在某计划中唱反调的人”的意思,但这个魔鬼代言人的存在,其实是防止事后爆出麻烦的把关者。我认为小说家就有魔鬼代言人的身份:“诅咒”和“魔鬼”一样是负面用语,但当科技看似只有好的一面,就必须有人提出质疑,因为我们都希望麻烦只出现在虚构作品里,而不是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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