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中篇小说)(16)


有时 , 任万全觉得:他对父母的孝是不是一种愚忠?为什么不孝的人会逍遥自在 , 快活幸福 , 而行孝的人却在饱堂苦难、忍受病痛?人都说善有善报 , 可他的善报在哪里呢?淑贤精心地伺候公婆 , 却落了一身的病 , 每天喝着比黄莲还苦的药 , 她的善报又在哪呢?老天为什么让那么好的人遭受病痛?而让那些不孝之人发家致富 , 在致富路上突飞猛进 , 一帆风顺 。 难道 , 这就是上天的公平?
有时 , 他会很痛恨自己所产生的许多不敬的邪恶的念头 。 他觉得:老人是没有错的 , 他只是失去了生活的能力 , 失去了他的活力 。 但 , 尽管他失去了一切 , 他依然还是自己的父亲 。 只要父亲还有一口气在 , 当儿女的就要尽到最后的一份孝心 。
让那些假礼、义、忠、孝见鬼去吧!谁都有老的那一天 , 等他们老了 , 不定如不如父亲呢?
【晚秋(中篇小说)】
晚秋(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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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万礼在镇上办了个地膜厂 , 剪彩开张 , 打电话邀请了老五任万全 。 任万全尽管乱事缠身 , 可大哥办厂是大事 , 也是一件喜事 , 不去有勃大哥面子 , 便叫上王涛的车 , 拉上父亲 , 欣然前往 。 任万全没去厂子参加剪彩议式 , 而是直接去了镇上的好运来餐厅 。 餐厅门口停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车 , 门口站着任家的四兄弟接待客人 。 礼义忠孝衣着光鲜 , 满面红光 , 春风得意 , 正笑容满面地往餐厅让来客 。 王涛把车停在餐厅门口 , 任万全下了车 。 他顺手拉开了后车门 , 把父亲从车里抱了下来 。 任万礼笑嘻嘻地急忙赶过来 , 热情地抱住了父亲 , 亲切地说:老大来了 , 真是太好了 。 ”任万义也赶上前去 , 搀扶着父亲的胳膊 , 陪着满脸的笑容 , 他的声音更加亲切动人:大来了 , 快进餐厅 。 ”任万忠和任万孝也不甘落后 , 扔下正在接待的客人 , 一齐走向前去 , 一边一个 , 搀着父亲往餐厅走 。 餐厅门口围满了客人 , 厅內更是人潮湧动 。 看阵势 , 任万礼请下的客人不下五十桌 。 任家四兄弟在几百双目光的注视下 , 像众星捧月一般 , 簇拥着父亲进了餐厅 。 任万珍在餐厅门口悄悄地对任万全说:你咋把大也拉来了?这个餐厅没有卫生间 , 侧所离这很远 , 他大小便可不方便 。 ”任万全不高兴地白了姐姐一眼 , 带着情绪说:没办法 。 淑贤没回来 , 把老子扔在家我不放心 , 只好我走哪把他带到哪了 。 ”任万珍问:淑贤还没回来吗?”任万全说:还没有 。 喉咙发炎 , 在扎针呢 。 ”任万珍说:我本想再过去给你们做几天饭 , 家里一忙 , 就抽不开身了 。 ”任万全微微一笑 , 意味深长地说:噢 , 是吗?”任万珍无趣地进了餐厅 。 任万全来晚了 。 前厅的二十张桌子全坐满了客人 , 整个餐厅找不到一张空桌子 , 也找不到一把空椅子 。 一时 , 不知让父亲待在那好 。 还是老大任万礼有办法 , 他让任家的小辈让出一桌 , 让他们下一批再坐 。 那些小的虽不情愿 , 但看到爷爷来了 , 便一个个离开了桌子 。 任万礼安排父亲跟任家的弟兄、媳妇、女儿、女婿坐了一桌 , 里面就缺王淑贤 , 其他人都到齐了 。 任万礼和孙秀萍招呼客人没有入席 , 这样一桌坐了十一个人 , 因一家人不愿意分开 , 只好给王涛加了一个小圆凳 ,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了一起 。 父亲痴呆的脸上显出惊慌之色 。 他很久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了 , 除了任家自己过事和至亲过事他去参加 , 他是极少到餐厅去吃席的 。 像现在这种宾朋满座 , 人声喧哗 , 音乐振耳 , 乱哄哄的热闹场面 , 真吓着他了 。 他呆呆地望着 , 慢慢平息着内心的激动 , 望了一会儿 , 便渐渐平静下来 , 转过头 , 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 , 脸上露气了一丝喜悦 。 他也许记起了自己的儿女 , 记起了他还有另外的这么多的孩子 。 他惊疑地用呆滞的眼睛看看这个 , 望望那个 , 望着一个个即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 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淡漠的模糊不清的面孔 。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和他小儿子一起喊他大”的都是些什么人 。 这些人和他有关系吗?和他曾经认识和交往过吗?他看到:他们脸上都带着强装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 , 他们一个个张着嘴 , 露出一排排洁白的牙齿 , 在引逗着他 , 抢着和他说话 , 逗他玩 。 他们一个个开心地笑着 , 把他当成了老顽童或者是猴 , 在随意发挥着想象和技能 , 要逗得让父亲随着他们开心的笑起来 , 以他们的快乐与幸福 。 突然 , 父亲像受到了什么刺击 , 他看到那些脸变了 , 扭曲了 , 变得狰狞恐怖 , 奇形怪状 , 张着血盆大口 , 正准备喝他的血 。 他似乎明白一些了 , 有一些人 , 曾经榨干了他的血 , 细一看 , 正是他们啊!他不由得怕了 , 浑身抖动起来 , 竟越抖起激烈 , 控制不住地把那泡憋了许久不知往那排泄的尿排了出来 。 餐厅服务员开始上菜 , 她们上菜的速度很快 。 一家人快活地吃喝起来 , 每上一道热菜 , 便由儿子和儿媳妇往父亲的小吃盘里搛一筷子菜 , 嘴里亲热地喊着:大 , 吃菜 。 ”把父亲的小吃盘搛得满满的 。 场面热烈而让人激动 , 吸引来了不少吃席人羡慕的眼光 。 父亲呆呆地却不动筷子 。 任万全给他搛了烧条子肉 , 他也不吃 。 平时 , 父亲是吃一些肉的 ,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任万全只好给他盛了一碗三鲜汤 , 汤里泡了一片馍 , 老爷子便吃起来 。 许是吃得急了 , 父亲呛住了 , 突然 , 他啊嚏”很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 。 一嘴还没咽完的馍馍喷在了桌面的菜上 , 两筒鼻涕随着响亮的声音便流了下来 , 眼泪也流出来了 , 顺着脸颊往下淌 。 父亲喷嚏的声音太响太响了 , 它像惊雷 , 盖住了餐厅所有的噪杂的声音 , 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 , 还有邻桌人的目光 。 任家三个媳妇像被电打了似的同时站了起来 , 本能使她们做出了一付逃跑的样子 。 她们不知该干什么 , 呆呆地站在那里 。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父亲的脸上 , 那些目光在明亮的灯光下 , 看到了那两筒肮脏的、浓稠的鼻涕顺着嘴巴流下来 , 胃里产生了一种翻涌的感觉 , 不由得齐刷刷地把眼光转向了别处…任万全赶忙拿起餐巾纸 , 替父亲擦了鼻涕和眼泪 。 往下扔纸的时候 , 他看到父亲的裤子已经 , 裤裆和大腿根被洇一大片 。 他有点奇怪:父亲屙过裤裆 , 可从来没有尿过裤裆 。 父亲今天这是咋了?是见到自己的儿女太激动了吗?任万全急急地说:大把裤子尿 , 又没有给他带裤子 , 这可咋办?”没有人回答 。 任万全问:这的商店有没有卖棉裤的 。 ”任万忠说:没有 。 只有线裤 。 ”任万全说:线裤也行 , 总比湿裤裆强 。 ”任万忠说:就是买来了线裤 , 又在哪给老大换呢?任万全说:去卫生间换吧 。 ”任万忠说:这个餐厅没有卫生间 。 侧所在院子里 , 还远着呢 。 这么冷的天 , 在侧所怎么换?”任万全说:你们几家都在附近 , 要不 , 让老大先去你们那呆几天 , 等淑贤回来 , 我再接走 。 ”任家兄弟几个互相望了一眼 。 任万义说:老三 , 老四 , 我看这样也行呢 。 老五一个人管个老的 , 再管个大肚子玉儿 , 又得上班 , 也确实挺难的 。 你们几家都忙 , 这我知道 。 要不 , 就一家管一天 , 我没法管可以出钱 。 这样 , 也能把眼前的难关渡过了 。 ”任万忠把眼光投向张玉玲 , 似乎在征求老婆的意见 。 张玉玲望望刘静和包燕 , 为难地说:我们几家都兵顾不了将的 , 忙得连饭都吃不到嘴里 , 那有时间管老先人啊!”包燕说:是啊 , 不是我们不管 , 是忙得确实顾不上 。 ”任万忠说:那让老四先管 。 庄稼收不掉在地里呢!等我这几天忙完了再管 。 ”任万孝说:二哥、三哥说得也对 , 可是 , 现在是一年中最忙的时期 , 辛苦一年的庄稼不能扔掉 。 要不 , 你们给老大说说 , 让他先管上两天 。 就这样 , 从老大轮 , 一家一天 , 再忙也得管 , 谁也不能推辞 。 ”任万义说:给老大说 , 他的厂子刚开业 , 他比你们还忙 。 说不是白说吗?”兄弟几个面面相视 , 把眼光同时投向了任家唯一的女儿 。 任万珍说:都别看我 。 我想管 , 可让老先人住哪?”任万忠说:姐 , 你这两天不是收拾出来了一间屋子吗?”任万珍说:侄儿子要娶媳妇 , 顾家来的远亲没处住 , 你姐夫收拾出来让顾家人住呢 。 ”顾民脸上挂不住 , 大气地说:让大住我没意见 。 老先人实在没人管 , 我这个当女婿的管 。 ”任万孝气愤地说:姐夫 , 说话不要带刺 , 谁不管了?我们五个儿子呢 , 那能轮到你?”顾民说:我觉得也轮不到我 。 任家五兄弟在方圆百十里赫赫有名 , 谁不知 , 谁不哓?可光名声大顶屁用 。 ”任万孝火了:姐夫 , 你是不是越说越来劲了?任家把你咋了?说话不要损人 。 ”顾民也提高了声音:今天人多 , 我给你留个面子 。 就凭你们做下的事 , 有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吗?”任万孝用手指着顾民 , 凶巴巴地说:你今天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呀?”顾民也火了:我就跟你过不去了 。 咋了?你这样的儿子 , 还算人吗?”两人都喝了酒 , 忍不住往跟前扑 , 就要动手了 。 任万全猛然喝了一声:你们想干啥?”餐厅的人一齐转过头望着他们 , 交头接耳 , 悄悄议论着 。 父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 用右手猛地推过椅子 , 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 任家的儿子全都站了起来 。 那几个媳妇一直站着就没坐 。 任万珍急急地说:大 , 你还没吃呢!着急地走什么呢?”父亲谁也不望 , 自顾自地向门口走去 。 任万全看拦不住父亲 , 只好和王涛跟了出来 。 他抱起父亲 , 把他放到车上 , 而后上车坐在父亲身边 , 对王涛说:走吧 。 ”他再没有望、姐姐一眼 , 两眼忍着泪水 , 把眼光投向了远方 。 田野一片萧条 , 空阔而悠远 。 地里的庄稼已收完了 , 只是偶尔看到地里有人在平整土地 。 庄稼人所谓的忙就是有永远干不完的活 , 是自己给自己找活干 , 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 只有等落雪了 , 他们的心才能静下来 , 心才能闲下来 。 心静、心闲 , 人才能随之闲下来 , 安静地待在房间 , 享受冬日的悠闲时光 。 任万孝所说的忙的确存在 ,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 , 纯粹是荒言 。 任家一家人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 , 默默地注视着父亲悄然离去 , 像失去了什么 , 內心空落落的感到不是滋味 。 一时 , 谁也不说话 , 只是目送着远去的父亲 , 心中感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沉重 。 任万义说:还吃吗?”刘静说:那菜还咋么吃?我们回 。 ”任万忠说:我还忙着呢 , 先走了 。 ”和张玉玲一起走了 。 任万孝对包燕说:我们也走吧 。 ”任万珍突然拉着哭声说:我真不是人啊!我把老先人的心伤了 。 老先人并没有傻啊!”她泪流满面地也回家了 。 那桌酒席刚吃了一半 , 还有许多菜正在陆续往上端呢 。 可是 , 任家一家人已没有心情和脸面再吃下去 , 把那桌菜几乎完整地剩了下来 。 其他桌上的剩菜在酒席没散时就被那些中年妇女全部打包带走 。 只有任家坐的那桌菜即没有人吃 , 也没人打包 。 吃席的人几乎都看到了老爷子喷出的那股口水和那两筒肮脏的浓稠的鼻涕 。 他们彻底倒了胃口 , 尽管是山珍海味 , 也调动不起客人们的食欲了 。 因为 , 老爷子的喷嚏打的太响 , 冲击力太大了 。 如果换作两岁娃娃 , 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件难堪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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