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暴力、创伤与男子气概 ——读海明威《我们的时代》( 二 )


含蓄简约的叙事艺术
作为小说集的第三个故事 , 《印第安人营地》标志着全书回顾过去的结束和故事线性发展的开始 , 叙述背景从欧战回到战前的美国 , 叙述声音也转为第三人称 , 而其将读者置于“他者”的地位却与前两个故事如出一辙 。 区别在于 , 前两个故事《士麦那码头上》和《所有人都醉了》 , 因其超然的叙述允许读者将叙述者视为受到创伤的他者 , 而在《印第安人营地》中 , 我们不能将创伤归到一个并非故事人物的叙述者身上 。 这样一来 , 读者不但成了被迫从远处目睹暴力事件发生的他者 , 而且还改变了小说的利害关系 。 这一转变进一步巩固了我们对所有人都有创伤经历的普遍性的理解 , 不管他们与战争有无关系 。
当印第安妇女持续两天难产时 , 男人们躲得远远的 , 不想听到那“噪音” 。 无从揣测的叙述者看到的是“她躺在下铺 , 大肚子盖着棉被 。 她的头歪向一边” , 而懵懂无知的少年尼克则天真地问:“爸爸 , 难道不能给她点什么 , 让她别再喊叫吗?”例行公事般实施手术的父亲回答说:“但她的叫声不重要 。 不重要 , 所以我听不到 。 ”男人们对暴力的否认或忽视最终导致了更大的暴力:难产女人的丈夫令人费解和残忍的死亡 。 而难以捉摸的叙述者如法医勘探现场般记录下刚才还因脚伤待在上铺的男人的死状 , “他的喉咙被切开 , 开口从左耳延伸到右耳” 。 “女人生孩子都会这么惨吗?”“爸爸 , 为什么他要自杀?”尼克是唯一直面这对夫妇命运的人物 , 而他淳朴的疑问隐含着质疑权威与暴力的种子 。
尼克走向光明的隐喻和他的身体走向光明的时刻之间的联系不仅仅是巧合 。 海明威通过叙述的转变、尼克面对血腥场景时的行为变化 , 以及即将到来的日光细节 , 向我们展示了尼克在故事结尾的变化 。 故事以一个天真男孩的视角开始 , 幸福的他无视世界上的暴力、死亡和差异性 。 而在故事的结尾 , 这样的看法已悄然改变 , 它更接近尼克父亲冷漠而务实的世界观 , 但还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无情 , 因为“太阳正从山上升起……”与这美好的景色相对应的是他坚定的心态 , “他确信自己永远不会死” 。 尽管尼克刚刚经历了死亡 , 但他年轻的视角一如既往 , 固执的他者立场根深蒂固 。 就像创伤和“他性”一样 , 这种否认死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潜意识 , 是我们所有人都会有的经历 。 而这一切背后的人性真相是:正是他者视角导致了人际之间的隔阂、冷漠甚至暴力 。
暴力与死亡的美学表现
尼克对死亡的拒斥是他对父亲拒斥暴力的别一种诠释 。 然而 , 他并没有就此立即改变他的观点 , 而是花时间去考虑他父亲的想法 。 在后来的故事中 , 随着尼克的成长和成熟 , 他向周围的权威人物以及他们为他构建的暴力和男子气概的传统概念发起了挑战 。 《三日大风》中的尼克和比尔 , 一边偷喝父亲的威士忌 , 一边炫耀他们关于酒的“知识” , 在如此突显“男子气概”的反讽场景中 , 尼克对比尔观点的轻易认可与《印第安营地》中他未获承认的紧张相呼应:一方面他想要遵从父亲的观点 , 一方面又不愿盲目接受自己并不理解的东西;一方面他不想冒犯比尔 , 一方面却又在寻求父亲的指导 。
【海明威|暴力、创伤与男子气概 ——读海明威《我们的时代》】两人之间有所显露的紧张气氛因各自父亲的更大差异继续加剧 。 比尔承认他的父亲“偶尔会大闹一场” , 而尼克自豪地宣称他的父亲“这辈子从来没喝过一滴酒” 。 前者辩护道:“呃 , 他是医生 。 我老子是画家 。 本来就不一样 。 ”画家用画笔描绘生命 , 而医生与死亡搏斗 。 如果酒精是应对创伤的一种方式 , 人们会认为离死亡更近的医生会有更多的创伤 。 然而 , 也许在海明威看来 , 对生死的审美表现比现实生活中的对抗更令人痛苦 。 正如《印第安人营地》所呈现的那样 , 对死亡采取务实态度的医生 , 无法与孕妇产生情感上的联系 , 也就无法体会那种伤痛 。 而面对暴力与死亡 , 如果有与医学方式相反的艺术方式 , 那它必然是感性且富有同情心的 , 因而给艺术家和观察者带来的创伤也就更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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