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流浪汉:一场满足自我的慈善( 二 )

拯救流浪汉:一场满足自我的慈善
很快 , 我的幼稚想法被改变 。许多人都知道我帮李众申请低保 , 有的跟我说 , 李众有钱后买酒喝得烂醉 , 还骂人 。 我不知说什么好 , 反而担心李众 , 甚至感到因为我帮他申请低保而加重了痛苦 。 单位有个同事也跟我说 , 有个穿得脏脏的老人来找你 , 说你拿他的钱?我道出实情 , 她疑惑不解地应了声 , 不再说话 。那天 , 我路过单位斜对面的街口 , 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 头绑绷带 , 手臂吊在胸前 , 正拄着拐杖慢慢踱步过斑马线 , 细看果真是李众 。 后来我劝他别酗酒 , 他却不承认 , 说绑绷带是走路摔的 。 此后我不问他的生活 , 见面只打招呼 。032015年春节快到了 , 我要回老家过节 。 留意街头数日 , 不见李众踪影 。 约有两个月没拿钱给他了 。 无论如何 , 得让李众有钱过年 。李众唯一的朋友覃独也住在单位附近老街 。 因李众的事 , 我跟他见过 , 打电话问他 , 见不见李众 。 他说偶尔见到 , 钱可以由他转交 。 于是我取500块给他 , 一次取太多 , 怕李众拿去醉酒挥霍 。覃独跟李众的弟弟是同学 , 听说与李众一起蹲过监狱 。 出狱后 , 覃独骑摩托车载着李众去讨债 。 对方不还钱 , 找来一帮人群殴他们 。 逃跑中两人失联 , 李众被打伤 , 仍把覃独的摩托往回推着走 , 3公里后才见到覃独 。 有了这场患难与共 , 李众沦落街头 , 覃独依旧认他做朋友 , 不时供给酒肉 , 也给些生活费 。拿钱交给覃独 , 我搭亲戚的车回老家了 。半路上 , 接到单位值班门卫电话:有个叫李众的拿你名片找我们 , 喝得烂醉 , 说你拿他的钱 , 不拿给他用 , 还要打我们 。 我说了实情 , 赶紧给覃独电话 , 问他为何没拿钱给李众 。 他说抱歉 , 还没来得及给 。 我让赶紧带走李众 , 把钱交给他 。覃独终于赶到现场 , 带走李众时通了电话 , 一场闹剧才收场 。 我把事情跟开车的亲戚说 , 深感好心办了坏事 。 她说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不要轻易帮助人 。事情变得复杂而不愉快 。 想起我曾跟黄老师说过两次 , 李众的事办好了 。 第一次 , 他放佛听不见 , 没出声 。 再见他时又说了一次 。 他悠悠说:“喔 , 知道了 , 你办好事 , 我应该写文章表扬你 。 ”春节过后三个月我都没见过李众 , 直到有一天 , 接到市民政局的电话:李众跑去救助站住 , 已经住了一个星期 , 说我拿他的钱 。我赶忙过去找到他 , 跟民政工作人员交流李众的情况 。 他们认为把李众送进养老院最合适 , 不然以后麻烦更大 。 我深以为然 。 不过 , 进福利院 , 低保取消 , 不能喝酒 , 不能外出 。 我深知后两个条件李众不会接受 。 果然 , 在反复劝说下他暂时同意 , 被福利院的员工接走后 , 却半路要求下车 。我不再管李众的事 , 跟谭独商量 , 让他保管银行卡与身份证 。 三人一起去银行 , 取出卡里所有的钱 , 当面点清 , 签了协议 。 后来谭独也不管他了 。李众有一股固执、不容争辩的性格 , 任何否认、质疑或者企图改变他的行为 , 都会遭到他的极端抗争 。 很久以后我得知 , 这跟他早年成长有关 。 李众的继父是酒鬼 , 常年累月地酗酒打骂 , 将暴力的种子按进他的身体 , 后来他忍不住打继父 , 被后者诬陷 , 多次关进牢狱 , 2012年被车撞坏腿后 , 失去工作的机会 , 更难融入社会 。回想一下 , 我还有过和李众做室友的念头 , 简直难以言喻 。拯救流浪汉:一场满足自我的慈善
04后来 , 街道社区给我打电话 , 最后一次让我去街道民政股 , 把李众的事情说清楚 。 我说清了事情 , 还写了个文字说明 , 签字 。对方拐弯抹角希望我与覃独能出点钱 , 帮帮李众 , 让他过得好一些 。 我心里笑她不识轻重 , 说:“该做的能做的我做了 , 我没办法了 。 李众流浪多年 , 你们也知道他户口在医院 , 办低保或送进福利院是你们的职责 , 为什么多年没有人去做?大家各司其职 , 轮不到我一个采访人员来做 。 ”说完起身走人 。我经常反思 , 因帮李众卷进这么多人 , 却没有实际改变他的处境 , 问题出在哪?我在网上搜索“流浪汉” , 想知道如何帮助露宿街头的流浪汉群体 , 这时才发现 , 里面深有门道 , 光凭着满腔热血是行不通的 。在国内 , 救助站属于临时性的救助 , 自愿原则下 , 一般会帮求助者买车票返乡 。 对于不愿回家、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员 , 救助站只能提供一些干粮、棉衣棉裤等物资 。 合肥市救助站曾在3小时里对近10名流浪乞讨人员进行劝说 , 基本遭拒 , 没人选择回家 , 有的甚至拒绝救助 。2016年 , 一名叫林伯勋的人在广东珠海路遇流浪汉 , 脱下外套披在了流浪汉身上 , 被流浪汉以为是蓄意挑衅 , 发生争执扭打 , 林伯勋遭对方利器刺伤入院生命垂危 。 关怀街友(街友 , 即街头流浪汉之一种称呼)公益服务中心理事长史晓佳曾建议 , 关怀街友要尊重他们的意愿、隐私并适当积极引导 , 注意自身安全 。了解这些之后 , 回想帮助李众的过程 , 庆幸自己一直与他平等来往 , 尊重意愿 , 更庆幸李众没怀疑过我的初衷 , 只说我帮他拿钱 , 没说我要他的钱 。此后 , 我自知不能再给李众提供任何有益的帮助 , 就有意避开他 , 避不开时才打招呼 , 匆匆离去 。2020年4月 , 我到单位斜对面的餐馆吃午饭 , 进门就见李众雄踞一张四人座 , 桌上一份饭菜 , 一瓶桂林三花 , 已经喝掉三分之二 。 我跟他打招呼 , 他说:“我拐杖被偷了 , 你帮我买一瓶酒 , 跟这瓶一样的 。 ”说着 , 把两张10元钞票丢桌面 , “麻烦了” 。我有些不痛快 , 点了饭菜 , 还是帮他跑去拐角的巷子里给他买酒 。 临走时 , 李众仍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 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 。6月5日深夜我下班回家 , 再次遇见李众 , 这回我们聊了很久 。 李众跟我讲述他大半生的机遇与命运 , 却不再提军队服役的事 , 说跟前妻是在昆明认识的 。 他会很多技术 , 结网打鱼、维修汽车、电焊等 , 种过橡胶、在粮所做过技术员 , 任何一段职业或技能 , 都足以谋生 , 过着世俗价值观的体面生活 , 而他最终沦落街头 。凌晨聊天结束后 , 我看着他穿过黑暗的街道 , 犹如一个人孤独穿过人生 。前些天 , 我骑车路过城乡结合部的十字路口 , 红灯 , 看见一个光上身 , 背后皮肤油腻漆黑的身影 , 慢慢踱步往前走;绿灯 , 我骑车过马路恰好跟他同向 , 余光打量 , 果然是李众 , 腰间挂着个破旧袋子 , 跟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同样的装扮 。 只是背更驼、人更老 , 没有拐杖 , 走路更艰难了些 。当初 , 我花钱给李众办城市低保 , 用职务影响带动大家帮助他 , 想让他有一份够糊口的收入 , 晚年在福利院善终 , 却没想到让他变得更惨 , 最后回到原来的起点 。 那份城市低保 , 最近两次见面 , 他都说没有 , 很久没有了 。不知该不该查明原因 , 再帮他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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