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东莞打工梦

作者:黄山松2020-07-08来源:新工号51编者按:在这个社会做工人 , 难!做残疾工人 , 更是难上加难!尽管残疾不是自己的错 , 但是资本主义才不管你那套 , 因为残疾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 , 给资产阶级充当赚钱工具 , 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贫穷和遗忘 。当资本家打着做慈善的旗号招聘残疾工人时 , 可别相信这鳄鱼的眼泪 。 残疾工人更便宜 , 更听话卖力 , 也很少会辞职 , 资本家还可以因此拿到政府的优惠政策 。 真是笔划算的买卖!而当残疾工人不能胜任工作 , 带不来什么油水时 , 资本家就会嫌他们效率不行 , 把他们一脚踢开了——就像来稿的这位工友一样 , 工作了这么多天 , 厂方居然用了54块钱就把他撵出去了 。他想要出门打工 , 可连靠双手吃饭的机会也被尽数剥夺;无奈踏上归途 , 却因为没钱险些被赶下车 。 工厂的黑暗 , 救助站的冷酷 , 火车上只认钱不管人的鬼规矩 , 都在告诉我们 , 这个社会的真实面目是怎么样的 。不是残疾工友不知天高地厚 , 而是这没人性的资本主义令人不堪忍受 。 压迫就在头上 , 苦难更不是什么财富——即便是 , 也是激励我们去反抗 , 去追求一个平等的社会的财富 。我家在河北省定州市农村 。 2008年 , 家里本来养着1000多只鸡 , 赶上了鸡蛋价格便宜 , 赔得一塌糊涂 。 而我的诊所也不景气 。 家里缺钱 , 孩子他妈心情不好 , 俩人一直在吵架 。 我想 ,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把家支撑起来 , 总是为钱让媳妇唠叨 , 活得也太不成功了 。 看别人都出外打工 , 年底回来 , 总能拿回厚厚一沓钱 。 去打工吧 。 那年4月份 , 我看到一家工艺品厂的招工启事 , 就给联系人李小姐打电话 , 询问厂子是否录用像我这样的残疾人 。 她说厂子有坐着(干活)的岗位 , 我可以直接去厂里报到 。欣喜若狂的我决定前往 。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打工 。 以前 , 我总认为自己身体残疾 , 于家庭、社会都是个累赘 , 凑合活就行了 , 活不好干脆死掉 。 后来 , 我不甘心这样 , 觉得碌碌无为不如拼搏一下 。 毕竟 , 有了老婆和孩子 , 我该像个男人、像个父亲 。 找昔日同学借了500元钱 , 我就背着包裹出发了 , 走得很悲壮 。4月14日 , 我赶到位于广东省东莞市东坑镇的那家工艺品厂 。 保安给人事部李小姐打电话确认我的身份后 , 给我办理进厂手续 , 收走了我的身份证和20元伙食费押金 。 在食堂吃过饭已是下午 。 人事部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领我去三楼砂光部 , 跟班长用粤语简单说了几句就走了 。 我听不懂他们讲什么 , 只见班长叫来一个老师傅 , 让我跟这个老师傅学习磨砂 , 就是用砂纸把一个个半成品粗糙的地方打磨光滑 。 干这活全凭手劲 。 班长拿来30多个样品让我练习 。 半小时过后 , 我的右臂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 试着换左手干 , 可是由于不顺手 , 很不得劲 。 没办法 , 只好借上厕所的机会活动一下筋骨 , 作片刻休息 。那天下午 , 虽然班长对我反复打磨好几遍的样品比较满意 , 笑着说我“过关了” , 但是仍然让我拿这些样品继续练习 , 不安排我正式工作 。 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打磨 。 如果说 , 腰酸臂疼还不算什么的话 , 那么车间里的灰尘就真的要命了 。 手工打磨后 , 粘补好的半成品还要用抛光机打磨 。 车间里到处是灰尘 , 我的眼睛高度近视 , 眼镜上灰蒙蒙的 , 不隔二三十分钟去卫生间冲洗一下眼镜片 , 我就什么也看不见 。 有好心人偷偷对我说:“你这样子不行的!还没有正式上岗呐 , 一旦正式上机抛光 , 灰尘更大 , 你根本干不了 。 ”说的我心里也没底 。 决定调岗 。第二天 , 听我说明难处 , 人事部安排我到二楼修饰部 , 工作是用清水和抹布擦去产品上的灰尘 。 相对来说 , 这里的劳动强度减小 , 环境也还干净 。 于是 , 我和一群妇女作了伴 。 女班长是湖南人 , 不说普通话 , 和大家沟通交流用方言 。 别人好像都能领会她的意思 , 唯独我一句也听不懂 , 常常跟傻子似的发愣 。 好在有个湖南永州的大妈悄悄教我怎么做 , 我这才知道有的产品要拿一种叫“天那水”的液体擦拭 , 这种液体虽然去污性能好 , 可腐蚀性也很强 , 味道刺鼻 , 特别难闻 。然而 ,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 , 就在我逐渐适应工作 , 认为可以赚钱给老婆和孩子花、帮助家庭减轻负担时 , 第三天下午 , 一个保安到车间找我 , 要我收拾行李 , 立马走人 。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 , 纳闷地问他理由 。 他说不知道 , 要我先收拾行李 , 然后到厂部办公室去问 。 郁闷不解的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出车间回宿舍收拾好行李 , 然后去厂部办公室 , 这个保安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 在厂部办公室 , 一个女的在计算器上摁了半天 , 发给我54元工资并且退还我身份证和进厂时交的押金 , 还给我开了一张出厂条 。唉 , 还用问让我走人的原因吗?哪家企业愿意录用残疾人呢?后来的遭遇证实了我的想法:从这里离开后我就去了长安镇 , 找了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后就天天跑人才市场 , 都是带着希望去 , 怀抱失望归 。 后来我了解到 , 的确 , 企业几乎都不雇用残疾人 。老婆不断来电话问我情况 , 父亲也催我回家算了 , 屡受挫折的我出门时的万丈豪情和雄心壮志早已被伤心和沮丧所取代 。 太累了 , 身和心都疲惫不堪 , 于是我决定回家继续经营半死不活的诊所 。摸着越来越瘪的钱包 , 离家时携带的500元只剩下100元 , 我小心翼翼地把钱夹在残疾证里 。 这点钱显然不够回家的费用:因为光广州到石家庄的车票就得200多元 , 还不算东莞到广州和在石家庄下车后回定州的路费 。 再说 , 路上岂能不吃不喝?一提回家 , 我就感到矛盾重重 。 当初痛下决心“赚不到钱誓不还” , 如今言犹在耳 , 怎么有脸回去呢?并且 , 孩子他妈养鸡赔了 , 我身无分文 , 更不好意思见她 。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我不知不觉走到东莞汽车站 , 碰到两个四川人 。 这两人的包裹、钱 , 还有证件全部丢了 , 正在等警车把他们送往市救助站 。 见我满脸愁容和疲惫的样子 , 他们约我作伴 。 我想 , 只能这样了 , 就和他们坐在椅子上等警察 。等了好一会儿 , 车站派出所的警察吃完饭 , 让我们坐警车去东莞救助站 。 到那儿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 食堂早就没饭了 。 工作人员给了我们饼干和矿泉水 , 叫我们赶快吃完去照相 , 说要把资料传回我们户口所在地派出所 , 等对方证实我们的身份后才能给予我们救助 , 比如给我们买火车票、送我们回家等 , 这件事办起来需要七个工作日 。一个工作人员手拿探测仪对我们三人进行检查 , 那个东西移到我的右侧屁股口袋时突然报警 。 工作人员问我衣服里面有什么 , 让我立即掏出来 。 我一边回答“是钱”一边往外掏 。 有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说:“你有钱怎么还来救助(站)?”我告诉他这点钱不够买回家的车票……没等我说完 , 他递给我一张纸 , 原来上面印着救助站的职责范围 , 我因为身上还有点钱 , 不属于救助对象 。就这样 , 在救助站工作人员又给了我一包饼干两瓶矿泉水后 , 我又回到东莞汽车站 , 坐上开往广州的高客 , 票价35元 。 到广州火车站后 , 我连晚饭都不敢吃 , 花38元买了一张到韶关的票 , 忐忑不安地进了候车室 。 韶关是离广州最近的一个站 , 票价便宜 。 我的想法谁都明白:只要能顺利上车 , 就有可能“混”到石家庄 。 我不是存心逃票 , 而是的确没钱了 。 检票时 , 工作人员看我是个残疾人 , 背着包裹很吃力的样子 , 一挥手让我进了站 。 我当时还真后悔花那38元买车票!车上人真多 , 拥挤不堪 。 记得旁边是个回家探亲的武警战士 , 湖南人 , 在广州当兵 , 到长沙下车 。 经过交谈 , 他很同情我的遭遇 。 快到韶关时 , 列车员查了一次票 , 我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 毕竟 , 做贼心虚啊!车过郴州 , 列车员又查票 。 “小武警”安慰我:“你是残疾人 , 就讲老实话 , 说没钱了 , 想回家!”列车员发现我的票只到韶关 , 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 让我在长沙下车 。 我讲了自己的情况 , 哀求他通融一下 , 让我到石家庄下车 。 他不客气地说 , 像我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这时 , “小武警”也帮我解释 , 列车员就叫来了列车长 。 列车长还是不错的 , 先和气地询问我的目的地 , 然后说我无论如何不买票是不对的 。 我告诉列车长身上没钱了 。 “小武警”也一再强调我是残疾人 , 并指了指靠在车窗旁的拐杖 。 其他乘客附和说:“一个残疾人 , 挺不容易的 , 要不是真的没钱了 , 谁愿意逃票啊?”我掏出残疾证给列车长看 , 他说如果有民政部发的伤残军人证可以免票 。 我的心一下凉了 。 小武警见他们这样不通情理 , 就没好气地对列车长说:“要不麻烦你跑一趟民政部 , 给他办个伤残军人证 。 ”顿时引来一车厢人哄堂大笑 , 我也不由自主地被逗笑了 。 然而列车长很执着 , 认为要是大家都找借口不买票 , 社会秩序就乱了 。不知怎么的 , 我很难过 , 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 “小武警”看我伤心的样子 , 就对列车长说:“深更半夜的 , 让他在陌生的长沙下车 , 他出了事谁负责?”列车长还没回答 , 列车员抢着冲我喊:“没罚款已经对你够客气了 , 你再不下车 , 我把你的行李扔下去!”说着真的动手揪住我 。车厢里好像炸了锅 , 座位上的乘客全都站起来 , 列车长急忙制止他 。 正吵着 , 又过来一个女车长 。 男车长跟她简单讲了一下情况 。 她看了看我 , 跟男车长说了几句什么 , 男车长随后要走了我的身份证和残疾证 , 说等车到了石家庄以后 , 让我给在石家庄的亲友打电话拿钱来补票 。 车厢里平静下来 , 我感谢“小武警”和好心的众人帮助我留在车上 。 “小武警”嘱咐我:等他在长沙下车后 , 我坐他的位置 。凌晨2点左右 , 车停长沙站 。 “小武警”下车了 , 站在窗外朝我挥手 。 那一刻 , 我控制不住感情 , 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 车开后 , 从长沙上来的一对夫妇怀抱孩子 , 他们买的正是“小武警”的座位 。 我急忙给他们让座 , 然后拖着行李挪到两节车厢连接部的洗手池边上 。迷迷糊糊中 , 天亮了 。 男列车长走过来 , 悄悄把我的身份证和残疾证塞进我手里 , 问我:“快到石家庄了 , 你给家人打电话了吗?他们如果不来给你补票 , 你会出不了站的 。 ”说完就走了 。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 不知道怎样感激列车长 。后来 , 我又见到了他 。 那是车停石家庄站 , 我突然发现开往高碑店的车就要走了 , 就想直接上这趟车 , 但被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拦住 , 非要我先出站 , 到售票厅买票后再上车 。 我急忙声辩来不及了 , 等我出站再进站 , 列车早就开走了 。 我还说自己是刚从广州那趟车上下来的 。 正说着 , 还我证件的列车长迎面走过来 , 简直太巧了!他证明我的确是刚从他那列火车上下车的残疾人 , 然后笑着对我说:“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啊!”都说东莞是打工者的天堂 , 然而这番经历叫我明白了 , 那都是针对身强体壮的朋友而言的 , 因为那里几乎没有适合残疾人工作的福利企业 。 每次想起那年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以残疾之躯在东莞闯出一片天地时 , 我都会感慨万千人的经历真是一笔无形的财富 , 也是激励我们前行 , 奋进的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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