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黑色雅典娜》的启示( 三 )


但如果这针对欧洲中心主义和古典学的现代模式是有效的 , 那么 , 它难道不也同样适合于某种意义上的亚洲中心主义和所谓的古典学的中国模式吗?事实上 , 在当前正在兴起的“中国叙事”的文化逻辑中 , 我们就是通过刻意地塑造一个与我们绝对异质的西方 , 来塑造一个本质上是地方主义的、绝对独特的中国的 。 这有时候是通过想象另一个文化上的自我——例如古希腊——来实现的 , 但有时候却是通过有意识地将西方他者化、将西方同样塑造为一种地方性的文化来达到的 , 而无论是哪一种 , 最终都诉诸了对民族文化传统与经典的无条件的接受与美化 。 但是 , 在这样一种无批判地面对自身文化传统的立场中 , 其内在的本质上是民族主义的文化逻辑不也同样是鲜明的吗?它已经看到了民族主义在欧洲近代的兴起是如何产生了一种西方与东方的二值的文化逻辑 , 但是 , 它自身却依然兴致勃勃地活动在这一逻辑之中 , 而不能从根本上超越这样一种基于自我与他者的文化想象与建构 。
因此 ,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 , 在我们从文化上消解西方话语霸权的同时 , 我们是否也从文化上清除了在其背后作为支撑的种族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文化逻辑?我们在对自身文化传统的理解中 , 是否仍旧不能摆脱一种本质上是特殊主义的文化模式 , 而将我们的文化传统以民族主义的方式设想为是独特的、唯一的、从而是与其他一切民族文化绝对异质的?如果是这样 , 那么 , 我们或许摆脱了西方文化的殖民 , 但是 , 我们却在根本上没有摆脱殖民主义及其背后的种族主义 。 同时 , 这里所隐藏的一个巨大的文化理论上的困难就在于 , 当一种文化强调自身的独特性、民族固有的特质强调到绝对和唯一的地步时 , 当这种文化逻辑被普遍地运用到对一切民族文化的理解上时 , 各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和彼此沟通就成为了不可能 , 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自身文化的那种独特性也就成为不可理解、不可交流的神秘之物 。
因此 , 当贝尔纳通过对有关希腊文化的一种古代模式的复兴揭示出隐藏于希腊文明自我之中的一系列的他者的因素(埃及的因素 , 闪米特的因素) , 这就无异于是向我们表露了这样一个根本的文化解构理论 , 即 , 他者就在我们自身之中 , 我们的自我实际上是由一系列并不外在于我们的他者所构成的 , 而这才恰恰构成了自我与他者、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之间相互交流与沟通成为可能的基础 。 从而 , 我们不应当去从外部想象一个他者和从内部想象一个自我 , 而是应当认识到 , 我们同时既是他者又是自我 , 我们向来就是一个他者与自我的综合体 , 他者在我们自身之中 , 就像我们自身在他者之中一样 。 这样 , 关于他者与自我的形而上学的对立就消除了 , 关于他者与自我不可沟通、相互对立却又千方百计想要沟通、想要消除对立的那种形而上学的认识论上的悖论也就消除了 。 由此 , 当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 , 例如 , 什么是中国性时?我们就不会再去想象那样一种纯粹的形而上学的民族实体 , 去着力塑造那样一种纯粹的民族性 , 而且还是去通过塑造一个与此相对立的、因而同样是纯粹的形而上学的他者来达到这一目的 。 正像如同《黑色雅典娜》所揭示的 , 纯粹的希腊性消失了 , 在所谓的纯粹的希腊性中向来就含有非希腊性的因素 , 也就是他者 , 而恰恰是如此 , 才构成了所谓的希腊性 。 从而 , 他者不是不可理解的 , 相反 , 他者恰恰就在我们自我的理解当中 。 当然 , 从哲学上更深刻地来说 , 没有什么比我们自己对于我们自己更是一个他者的了 , 他者性就在我们自身之中 , 从而 , 如果我们在原则上能够理解我们自己 , 那么 , 我们在原则上也就能够理解任何一个他者 , 因为 , 理解他者并不比理解自我更难 , 在自我之中发现一个他者 , 并且将它作为他者来理解 , 这就是对自我的真正的理解 。
因此 , 在我看来 , 《黑色雅典娜》在向我们详细地揭示了一种实际上起源于现代欧洲的对希腊文化的独特的意识形态的塑造的同时 , 也就构成了对它的解构 , 而它的方法就在于将自我解构为他者 , 在自我之中发现他者 , 而这也就为一种普遍的文化交流与沟通创造了条件 。 在某种意义上 , 普遍性恰恰就是由于我们自身所固有的他者性 , 理解与沟通的基础就在于自我在本质上是一个不断地自我解构为他者的主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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