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网|【文学】博尔赫斯 | 一切都保存在他的记忆里( 四 )


我提到的两项计划(一部自然界事物的无穷尽的编码词汇 , 一部回忆印象的无用的腹稿目录)是荒谬的 , 但透露了某种难以言说的伟大 。 它们让我们看到或者猜测到富内斯的眼花缭乱的精神世界 。 我们不能忘记 , 富内斯几乎不会进行一般的、纯理论的思维 。 他非但难以理解“狗”这个共性符号包括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个别的狗;麻烦的是 , 从侧面看的编号为3——14的狗 , 名称会和从正面看的编号为3——4的狗一样 。 他每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和自己的手也会吃惊 。 斯威夫特说小人国的皇帝能看到钟表分针的移动 , 富内斯不断地看到腐烂、蛀牙和疲劳的悄悄的进程 。 巴比伦、伦敦和纽约以它们的辉煌灿烂使人们浮想联翩、目不暇接;但是在它们的摩肩接踵的高楼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 谁都不像在南美洲城郊不幸的伊雷内奥那样日夜感到沸腾现实纷至沓来的热力和压力 。 他很难入睡 。 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而富内斯仰面躺在床上 , 在黑暗中思索着他周围房屋的每一条裂罅和画线 。 (我得重复一遍 , 他的最微不足道的回忆比我们觉察的肉体快感和痛苦更鲜明、更丝丝入扣 。 )东面还没有划成街区的地方盖了一些新的、陌生的房屋 。 富内斯想象它们是黑色的、密实的 , 由一片均匀的黑暗所组成;他睡觉时便把脸对着那个方向 。 他还常常想象自己沉在河底 , 由流水摇晃着、放浪形骸 。
他不费多少力气就学会了英语、法语、葡萄牙语、拉丁语 。 但我认为他思维的能力不是很强 。 思维是忘却差异 , 是归纳 , 是抽象化 。 在富内斯的满坑满谷的世界里有的只是伸手可及的细节 。
拂晓的光亮迟疑地来到泥地的院子 。
那时我才看清那张讲了一整夜话的脸 。 伊雷内奥十九岁 , 生于一八六八年;我觉得他像是一尊青铜雕像 , 比埃及更古老 , 早在预言和金字塔之前就已存在 。 我认为我的每一句话(我的每一个手势)将永远保存在他毫发不爽的记忆里;我不敢做无用的手势 , 因此十分拘谨 。
伊雷内奥·富内斯由于肺充血在一八八九年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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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丨选自《杜撰集》( 阿根廷) 博尔赫斯著 ,王永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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