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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舟：假如击倒马保国的是外国拳师

维舟：假如击倒马保国的是外国拳师
69岁的“浑元形意太极门”掌门马保国 ， 在与50岁的搏击教练王庆民的一场对战中 ， 30秒内三次被对手在3秒内KO 。 数十万人付费观看的“传统武术正名之战” ， 顿时沦为坊间笑谈 。 有人揶揄对战双方“一个是真敢打 ， 另一个也是真敢打”；更多人则普遍将之视为传统武术失败的象征 ，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 现实证明它并没有那么神奇 ， 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花架子 。如何解释这一失败 ， 至少可以看到如下几种辩解：1）“点到为止”说：马保国在赛后接受采访时称：“功夫以点到为止 ， （我）右拳放到他的鼻子上 ， 如果这一拳发力 ， 一下就把他的鼻子打骨折了 。 ”不过5月20日他在微博上已退了一步 ， 不再强调传统武术的擂台实战功效：“平时生活中的防身自卫的实战是传武的范畴（和擂台实战有区别） ， 即使打不过也可以创造更多的逃生机会、挽救生命 ， 这应该是传武新时代的定位 。 ”2）“陷害”说：自称是马保国“关门弟子”者说 ， 师父在赛前被下了“十香软筋散” ， 以至上场时不力；另有一位“雷公太极”则明确说 ， 马掌门是被无良主办方“阴了” ， 因为原先安排对战者是比马保国大1岁的太极拳师李贤春 ， 因身体不适临时更换成了王庆民 ， 但新对手虽然名气不大 ， 却是硬手 。3）“个人失败”说：武当功夫名家陈师行认为 ， 这不是真正的比赛 ， 也不公平 ， 但“马保国的失败不代表太极不能打 ， 世界上没有最厉害的功夫 ， 只有更厉害的人” 。 霍元甲第五代玄孙霍静虹则直接表示：马保国并不能代表中国传统武术 ， 他不行也不能代表中国传统武术不行 ， 而传统武术也不能代表整个中国武术 。 也就是说 ， 马保国的失败只是个人失败 ， 他不能代表太极拳 ， 也不能代表“传统武术” ， 就好像一个退休江湖医生看病失败 ， 不能证明中医不行 ， 因为终南山说不定就能行 。前两种说法 ， 大抵不值一驳 ， 第三种说法看似不无道理 ， 但其实却正是因为太多人认为马保国的失败并不只是他个人的失败 。 连《人民日报》海外版官方网站“侠客岛”也发了评论《“传统武术正名之战” ， 笑笑就完了？》 ， 嘲讽马保国的绝学“接化发” ， 结果自己连基本的“接”都接不住 ， “有些话术用多了 ， 自己也要深陷其中 ， 毕竟 ， 骗子的最高境界是连自己都骗” 。 通篇的基调无疑是“反传统” ， 也因此强调“捆绑传统文化 ， 是伪大师圈内经久不衰的‘秘诀’” ， “而骗局一经戳穿 ， 又搞得整个传统文化界灰头土脸” 。到现在为止 ， 对这场对战的解读几乎都是在这样“传统vs现代”的二元框架之下进行的 ， 马保国的失败 ， 普遍被看作是“负面传统”的产物 ， 尤其让人联想到“江湖骗子” 。 尽管对手王庆民已经澄清 ， 其实他也是“民间传统武术爱好者” ， 学的是九节鞭和金鼎功夫链等传统武术 ， 从未学过散打搏击 ， 也没打过搏击擂台赛 ， 目前是在山东一个健身武术俱乐部当传统武术教练 。 这意味着 ， 马保国不是输给了“西方搏击”或“现代搏击” ， 而是输给了传统武术 。 维舟：假如击倒马保国的是外国拳师
（电影《霍元甲》中 ， 李连杰饰演的霍元甲与俄国拳师对战）问题恰恰在这里：假如击倒马保国的是外国拳师呢？可以设想 ， 现在看来似乎荒唐难信的一些理由 ， 此时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忽然就变得更为可信了：中国拳师之所以失败 ， 只是因为他原本想“点到为止” ， 没想到对方趁机下手；他本可获胜 ， 但却被主办方或对手陷害 ， 或许规则本身不公平 ， 或是裁判使坏 ， 甚至对手知道无法取胜 ， 就下毒使阴招 ， 因而“虽败犹荣”；最后 ， 如果确实败了 ，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 因为他根本代表不了中国 。不仅如此 ， 此时如果你揶揄中国拳师花拳绣腿、只是江湖骗子 ， 可能就没那么容易躲过嘲讽谩骂了 ， 因为一旦涉及中外对战 ， 其象征意义就变了 ， 有太多人在心理上不能接受中国拳师失败 。 比赛还是那场比赛 ， 胜负也没什么差别 ， 但人们看到的并不仅仅是“事实” ， 还有解释事实的“意义”——这意味着 ，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其实也有个前提 ， 就是撇开对“意义”的争论 ， 否则同一个实践完全可能得出迥然不同的结论 。当人们在不同的价值框架下看待问题时 ， 其最终理解是很不一样的 。 事实上 ， 马保国长期设帐教拳 ， 也深谙其道 ， 在以往的经历中 ， 他自称完胜90公斤级泰拳王、巴西柔术国际冠军、欧洲MMA国际冠军的——这些对手都是外国拳师 ， 既难对证 ， 又证明了“中国功夫” ， 很好地迎合了国人的心理预期 。这一点绝不可小觑 ， 因为“中国功夫”自近代以来 ， 一直都象征着国族身体的强健 。 从李小龙到黄飞鸿 ， 再到霍元甲和叶问 ， 武打片中几乎屡试不爽的桥段 ， 就是中国功夫如何在与“比武不胜 ， 暗箭伤人”的外国强手对战中击败他们 。 为了粉碎“东亚病夫”的招牌 ， 我们需要建构起新的神话来抚慰——所谓“男儿当自强” ， 并不只是个人的事 ， 强的其实是“作为国族身体一份子的自我” 。在这样的认知框架下 ， 中国拳师的失败是有自尊心的中国人无法接受的 ， 因为这象征着国族身体的衰败 ， 等于承认了列强的羞辱与污蔑 。 也正是在这种救亡图存的忧虑之下 ， 原本被视为不好战、尚文的民族 ， 一变而为激烈鼓吹“铁血主义” ， 所谓“狼图腾”不过是其遗绪 。 《剑桥中华民国史》指出 ， 毛在23岁时所著文章就已说出了“贯穿他后来整个生涯的思想和行动的两大主旋律：爱国和尚武” 。对武术、侠义的推崇 ， 也是这一社会风气转移的结果 。 1903年学制改革 ， 各地推行兵式体操；到1912年民国肇造 ， 武术被推为“国术” ， 从原本江湖草莽一跃而为举国所重 ， 引入新学校体系 ， 强调保家卫国 。 1929年杭州举办的“浙江省国术游艺大会”吸引了全国十省四市的各路高手395人 ， 旨在推动全民习武强身 。 并非偶然的是 ， 1949年后长期兼任国家体委主任的 ， 是曾经草莽出身的贺龙元帅 。 凡此等等 ， 均可见在中国近现代史上 ， 体育、武术所附着的强烈国家化、政治化、军事化色彩 。从这一意义上说 ， 自2017年“格斗狂人”徐晓冬挑战各路武林高手以来的种种事例 ， 或可表明中国社会终于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武术作为“传统”中最受尊崇的部分之一 ， 正在被祛魅；“尚武”与“爱国”开始分离 ， 武术也正在去政治化 。 事实上 ， 徐晓冬在击败不少传统武术拳师后 ， 常鄙夷不屑地说 ， 如果一个人在你面前张口闭口要你爱国 ， 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 正在想法坑你骗你 。与此同时 ， “江湖”的意义也分化了：一方面 ， 当它与“传统社会”联系到一起时 ， 常让人想到“江湖骗子”的种种不堪 ， 这就像巫术——曾被看作是神乎其神的 ， 现在被视为糟粕；另一方面 ， 在一个非现实世界中 ， “江湖”又依托着传统文化元素 ， 成为一个架空的想像空间 ， 寄托着人们的白日梦 ， 并且由于和现实的分离加剧 ， 可以更自由地发展为玄幻、修仙 。 这就像西部故事里的神枪手在现实中也满不是那么回事 。 这是一个后现代的问题：如何区分这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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