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年轻人开始报复性存钱( 二 )
法国社会学家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论述过消费的逻辑:“人们消费的不是商品和服务的使用价值 , 而是它们的符号象征意义 。 ”Ivan承认 , 自己之前的绝大多数消费 , 都是彻头彻尾的智商税 。 她在日本读大学时 , 小姐妹们每天在一起聊的话题 , 基本上离不开当季新款 。“其实我买的已经不是一个包了 , 买的是社交货币 。 ”她说 。 比如那件巴黎世家的机车包 , 她从来没觉得好看 , 大红色的皮面显得人像个爆发户 , 买来之后一次也没背过 。年轻人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 。 安杨刚刚25岁 , 是同龄人里最冒尖儿的那一批 。 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 , 他跟过大导演、大编剧 , 职业生涯的开端十分顺遂 。 2017年 , 影视行业正红火 , 他接下一部网剧 , 一个月赚了24万 。 这是他毕业后挣到的第一笔大钱 , “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 理所当然地要过上公众号里说的精致生活 。他去了一家著名酒店里的健身房 , 雇了一位私教 , 一个月私教费三万 , 直接买两个月 。 他去高档服装店里挑了几套入眼的西装 , 让服务员包起来 , 每套一万多 , 刷卡结账 , “当时都没有心疼的” 。“那种意义就是我证明了我自己 , 我有点爽感 。 这有点像我们现在看的爽剧 , 男主角壁咚一下女主角 , 观众就爽了 。 ”安杨说 。3据一份调查报告显示 , 90后负债率非常高 , 近三成人以贷还贷——安全感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 他们都有为他们生活兜底的家人 。 但疫情之后 , 事情露出了本来面目 。 这通常会让人感到恐惧 , 然后是巨大的自责 , 问问Sean就知道了 。 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以前的自己 , Sean觉得 , 应该是“愚蠢” 。Sean 24岁 , 朋友们评价他 , 是个仗义且好面子的山东人——每次吃饭都抢着结账那种 。 去年生日 , 他邀请了二十个朋友吃饭、唱歌、洗脚 。 大家一起哄 , 他也有点上头——“我这个人 , 人一多就挺爱慕虚荣的” 。 一晚上花去四万多 , 到最后 , “这个卡刷起来感觉不是自己的一样” 。那时他正跟着台湾老板做奶茶店 , 光景好的时候 , 月入两万 , 在苏州算是不错的收入 。 尽管如此 , 生日宴之后 , 他连吃饭的钱也没了 , 不得不再次向父母伸手要了一万块 。Sean一直觉得 , 自己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人 , 讨厌朝九晚五的生活 。 毕业之后 , 他做过网店 , 卖过奶茶 , 干过服装代理 , 跌跌撞撞好几年 , 赔了十多万 。 每次都是斗志昂扬开始 , 灰头土脸结束 。 当然 , 试错的成本由家人支付 。“我当时那种心态 , 说实话 , 并没有很大的赚钱欲望 。 ”Sean说 。 更重要的是体验人生 , “现在年轻 , 得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 其他的都不重要 。 ”他想做服装 , 立马联系厂家进货;想搞摄影 , 马上下单摄影器材 , “想都不想就直接干” 。 他不怎么看银行卡余额 , 有钱就花 , 天塌了有爸妈撑着 。但过去几个月 , 他们撑不住了 。Sean的父亲从事装修行业 , 去年不慎摔折了胳膊 , 做手术花了不少钱 , 妈妈做些小本餐饮生意维持家用 。 疫情开始后 , 父母的收入被截断 , 他的摄影工作室也三个月没接到一单 。 第一次 , 他因为没钱而感到恐慌 。 有天晚上吃饭 , 一家三口围坐在家里的小桌上 , 母亲突然开口 , “得想想办法了 。 ”他抬头看着母亲 , “再这样下去 , 我们家连下个月房贷都还不上 。 ”那个月的房贷 , 最终是靠父亲找亲戚朋友借钱还上的 。 父亲和他一样 , 要面子 , 他觉得从那之后 , 父亲就没有一天开心过 , 每天抱着酒喝 。 一天晚上 , 他坐在父亲面前忏悔 , “我这几年我太后悔了 , 我太自私了 , 只想着自己怎么样 , 根本想不到家里人 。 ”像是酒醉中猛然清醒过来的人 , 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 主动找原先的客户约拍 , 没人回复 。 他索性去当起兼职外卖骑手 , 一单七八块钱 。 挣得不多 , 累得不行 , 但好歹赚了些生活费 。
兼职送外卖的Sean和他18块钱一碗的盖饭所有的“清醒”都源于眼前的危机 。 对那些高收入的年轻人来说 , 危机戳破了往日用金钱堆砌的泡沫 。 因为疫情影响 , 于潇的收入锐减八成 , 日常的午餐从海底捞降格成普通港式茶餐厅 , 几年来第一次买了只2000块包 , 她已经很久没看过一万块以下的包了 。 她和朋友约定 , “按住彼此的手 , 抛弃奢侈品” 。 她甚至强迫自己在家做饭 , 意外地发现 , 自己做的饭竟然还挺好吃的 。安杨发现 ,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 。 他做外贸的叔叔正在快速收缩止损 , 朋友的公司举步维艰 , 而房产中介开始不断催促他买房 。 作为影视从业者 , 在可预见的未来 , 影视项目会大量减少 。 影视公司会倾向聘用价格更低廉的编剧 , 甚至是在校学生 。他的同行们一改往日大手大脚的习惯 , 突然间“什么也不买了” , 连外卖也不点 , 天天在家做饭 。 他们搬到离市中心更远的地方 , 住便宜房子 。 有位制片人朋友还给自己制定了攒钱计划——每天要储蓄当日花销的十倍——花50块钱点一顿外卖 , 就要存500块钱进特定的储蓄账户 。2020年春节 , 安杨的爸妈赶在疫情前来北京陪他一起过年 。 爸妈告诉他 , 高中同学在长沙当公务员 , 每天散着步去上班 , 还有时间去公园里跑步 , “心里乐滋滋的” 。 虽然赚的不多 , 但没什么开销 , 已经攒下两套房的首付 。 安杨看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 在北京漂泊多年 , 多的时候月入六位数 , 但如今卡里只有三万 , 这些年的辛苦换来一副脆弱的颈椎和腰椎 , 除了所谓的工作经验 , 其他什么也没有 。“我赚这么多 , 然后再全部花掉 , 那我等于没有赚嘛 。 ”几天后 , 房东打来电话 , 催他交下个月房租 。 他当即决定离开北京 , 回长沙生活 。他决定逃脱“拼命工作—拼命消费”的循环 。 “我减少我的欲望 , 减少我的需求 , 然后尽可能给自己提供足够强的自我保护的壁垒 。 我把我的护城河筑得足够宽 , 尽可能减少世界的变化给我带来的影响 , 这件事情是我现在努力要去做的 。 ”他说 。4事实是 , 一个人需要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 尽管衣柜里堆满了各种名牌衣服 , 但Ivan最喜欢穿的是一件没牌子的T恤 , 大学时参加活动送的 。 T恤早已洗褪了色 , 袖口和领口破了几个洞 , 线头乱往外冒 。 她还是喜欢 , 就拿它当睡衣穿 。疫情开始后的几个月 , 安杨的信用卡账单断崖式下跌 。 看着干干净净的账单 , 他突然发现 , 原来两个人每月只花五千块钱 , 也能生活得蛮舒服 。 他把信用卡额度砍掉个零 , 又打了个对折 , 从十万减到五千 。 等回到长沙之后 , 准备再降到三千五——考虑到长沙物价低 , 这是今后每月的消费上限 。 几个月时间里 , 他从三万存到十万 ,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 他带着一种被欺骗感情之后的愤懑跟朋友保证 , “以后这些资本主义市场的任何一个商家 , 休想从我兜里骗走一分钱 。 ”当然 , 变化的不止发生在银行账户里 。他取关了不少号 , “之前大把消费就是被它们给荼毒了 , 思想被它们玷污了 。 ”他甚至开始反感“精致生活”这种说法 , “难道每天买菜做饭就是粗糙吗?生活不就应该是这样吗?”安杨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 , 跟大爷大妈一起去买菜 。 清晨的阳光很好 , 路边有阵阵槐花香味 , 如果起得够早的话 , 他会跑跑步锻炼身体 , 活动一下颈椎 。 在菜市场 , 他感受到自己正在重新回归生活 , 发现“猪肉好贵啊!”以前买东西 , 他从来不会看价格 。 但现在 , 猪肉“比上次来买贵了三块钱”这种事 , 也要记在心里的小账本上 。早饭后 , 他会看会儿书或者美剧 , 打扫卫生 。 下午的工作时间视情况而定 , 最长不超过三小时 , 不然就没人做晚饭了 。 他的厨艺不错 , 至少自己觉得比之前每周都要去打卡的网红餐厅好吃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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