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后浪》背后的年龄文化( 二 )

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后浪》背后的年龄文化
《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年龄的文化史》 罗伯特·波格·哈里森著 , 梁永安译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年1月1人们为何歌颂青春?人类的求新本能人类智力除了从演化角度看显得“年轻” , 它还跟“年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系 。 一方面 , 固然是人类漫长得异乎寻常的童年让我们可以发展出智力;另一方面 , 又是我们的智力让人类的童年可以变长 。 就所需要花的培养时间而言 , 没有什么比人类智力还要奢侈 。 它同时是我们的谨慎和鲁莽的源头 。 它让我们同时会回避危险和招惹危险 。生命把一切活着的东西投入风险、危险与不确定性中 。 生物体总是徘徊在机会与灭绝的接壤处 。 虽然所有生命无不脆弱 , 但人类又比其他任何物种更暴露在危险之下 , 因为我们是住在开放的可能性里(包括灭绝的可能性), 并找到一个方法把这开放性转化为自觉的知识 。 在一个基本的层次上 , 知识起源于人类对周遭世界的新奇与陌生的响应 。 以及我们内在世界的需要 。 就像对人类幼儿那样 , 世界对智人来说永远都是新奇和陌生 。在《快乐的科学》中 , 尼釆提出一个问题: 人在寻求知识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的答案是:“他们想要的无非是把陌生物事化约为熟悉物事 。 咱们哲学家谈到知识时 , 所指的有多于此吗?所谓熟悉 , 就是我们已习惯而不会感到诧异者 , 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多少有规则可循和让我们自如者 。 听着 , 难道我们需要知识不正是因为我们需要熟悉 , 需要在一切奇怪、不寻常、可疑事情底下发现某种不会再让我们忐忑不安的事物吗?难道不正是恐惧的本能责成我们去求知吗?又难道获得知识时的欣喜不正是一种重获安全感的欣喜吗?”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后浪》背后的年龄文化
《快乐的科学》 , 作者: [德] 弗里德里希·尼采 , 译者: 黄明嘉 ,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1月凡有生命之处就会有惧新症(neophobia), 因为在自然世界 , “新”意味的是扰乱和危险 。 但在这一点上 , 人类再次是个异数 , 因为除了与生俱来的惧新症以外 , 我们身上还有一股“爱新”(neophilia)的反趋向 。 身处一片新鲜事物中间的人类就像小孩子 , 既被各种新奇吸引 。 又疑神疑鬼 , 要不是我们的物种从一开始配备这种“爱新”的 反趋势 , 我们大概就不会浪游到天涯海角、发明工具、开创知识和把人类思想这种全然非世间的力量释放到自然世界 。“爱新”会驱策人去探险、发现、挑战、征服和在目空一切中做出自不量力的事 。 这个人类学真理也见于索福克勒斯剧作《安提戈涅》的第一首合唱曲 。 被学界通称为《人之颂》(Ode on Man), 这首合唱曲一开始便这样说:世上怪的东西虽多 , 但无一比人更怪:他无畏在惊涛骇浪中航行 , 懂得用犁头驯服土地 , 善于用网罗捕捉“快如电闪”的飞鸟和从大海深处捕捞游鱼;他给牡马和可怕的公牛套上辄;他创造了语言 , 能够“疾如风般思考”;他发明房屋 , 找到治疗疾病的药方 , 创制出法律和正义 。 不过 , 不管怎样足智多谋 , 他经常会因鲁莽而犯下大错 , 成为无邦之人(被逐出城邦)。 又不管他如何百般努力 , 仍摆脱不了所有生命的宿命 , 即死亡:“他到处旅行 , 不懂处世之道又无儿无女 , 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 ”2“青春”为何值得歌颂?“幼态持续”与人类文化发展的动力荷兰解剖学家博尔克(Louis Bolk)发现 , 成年人类拥有二十种以上特征是同时见于灵长类幼兽和不同哺乳类动物的胚胎 。 例如 , 我们鳞茎状头盖骨要像猿类胎儿和小猿的头盖骨多于成年的猿类 。 相似地 , 我们的脸部特征也极像灵长目幼兽而不像成年的灵长类 。 人类女性与雌性哺乳类胚胎的阴道腔都是朝向腹部 , 但后者的阴道腔会随着胚胎成长向后转 , 而人类女性却不会改变 。 博尔克描述的那种胎儿化现象在生物学上称为“幼态持续”(neoteny), 它由两个希腊文字根构成 , 一是neos , 指"新”或 “年轻”;另一是teinein , 指延伸、趋向或保留 。 在演化生物学中 , “幼态持续”是指胎儿或幼虫或幼儿阶段的特征持续至成年阶段 , 也指发育速率总体上的减慢 , 这让幼年特征可以被保留至较后来的生命阶段 。 古尔德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个达尔文主义框架来理解“幼态持续”的天择优势——通过把不同的幼年特征保留至成年阶段 , “发展延缓”让我们的适应弹性得以最大化 。我们为何膜拜“青春”?《后浪》背后的年龄文化
博尔克(Louis Bolk , 1866 年 12 月 10 日-1930 年 6 月 17 日) , 荷兰解剖学家 。如果古尔德所言正确 , 那“发展延缓”就不只是我们幼态特征的源头 , 还是另两个相关特征的源头:更高的智能和更高的社会化能力——它们是我们得以有别于其他动物的两大主要特征 。 前者源自我们变慢了的胎儿成长速率 , 这速率让我们的脑部长得比其他灵长类动物大许多;后者源自我们拉长了的襁褓期和童年期 , 它们让我们的学习过程延长 , 从而也增加了我们的智能 。 加在一起 , 这两大特征解释了那被称为“文化”的人类专有生存策略 。 只有一种大大延缓了发展的生物会依赖学习多于本能 , 会追求一种主要是依赖教育、记忆和习得技能的生存模式 。 也只有一种诞生在有支持结构的环境(人类社会)中的生物 , 可以享有幼年发展期大大拉长的奢侈口简言之 , 我们物种的优势来自我们不情愿长大 。“幼态持续”在人类演化过程中扮演的角色至今仍受到许多质疑 , 但就人是怎么变成人的大蓝图上 , “发展延缓”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 如果说文化是一种以其他方法进行的演化 , 那“发展延缓” 就是一座花园(或幼儿园), 可让学习能力在悉心布置的环境里欣欣向荣 。 只有经过学习的小孩(Puerdiscens)可以成为智人 。 通过激烈拉长学习过程(某些情况下还是拉长至终身)——“发展延缓”把我们的命运交到我们的智能手中 。人类的“幼态持续”并不是一种退化或停滞 , 而是一种修改过的成长方式 , 它让幼态特征可以进至一种新层次的成熟状态:一种保留幼态形式的成熟 。 爱因斯坦在人生近尾声时说过 , 他在物理学上的突破都源于一个事实:不管在心灵还是精神上 , 他一辈子都是个小孩 。 这显然不是说他的心灵自孩提时期便停止发展 。 他的意思是 , 他从不停止探问那些为人父母者从不太知道怎样回答的问题:天空为什么是蓝色?上帝几岁?为什么我看不见风?一个人需要有孩子般的好奇心才会想 知道原子是由什么构成、时光在什么情况下会倒流或以光速前 进会看见什么景象 。 在这个意义上 , 爱因斯坦的心灵无异于博尔克所说的“性成熟的灵长类胎儿” 。要补充的是 , “幼态持续”会抗拒遗产(legacy)的专横 。 放慢发展速率不只意味着不情愿长大 , 还意味着拒绝复制固定和老迈的形式 。 就此而言 , “幼态持续”给了人类更大的物种自由 , 包括不听任过去摆布的自由和追求新的可能性的自由 。 通过把幼儿弹性维持一段极长时间(有时甚至是维持一生), 我们大大扩大我们的演化选项 , 经过岁月流转之后变成了更轻 盈、更自由、更敏捷和更具冒险精神的物种 , 简言之是更聪明和更年轻的物种 , 也许更好的说法是“因为更年轻而更聪明的物种" 。如果“幼态持续”一词在生物学中意指一种延缓发展的形式 , 那么 , 在心理学或人生的领域 ,我们也许司以用它来指一种接力发展的 形式一一意指童年心性会传递到成年 , 在它里面同时获得保存和修改 。 如果成年人心性里不存在一个小孩 , 这世界就不会有宗教;又如果这世界没有宗教 , 世界就不成其为世界 , 只算是环境和栖地 。 出于同样道理 , 世界也不会有俄狄浦斯情结和各种艺术、诗歌、科学或哲学——它们的活力有赖孩提般的惊奇心 。 我们对人生寄予厚望 , 例如相信人生会回应我们的要求或相信我们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 , 本质上也是孩提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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