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体普鲁斯特:逝去的往事,有时会在你眼前复现。( 二 )


死去的记忆之所以复活 , 敢情是有约在先——按照某种天意 , 神奇的约定;而那次复活 , 与喝老厨娘端来的热茶有密切的关系 。
就在我品味面包干的时候 , 先前始终晦暗模糊的花园也忽然清晰地浮现眼前 , 那条已淡忘的曲径 , 径旁一个个怒放的篮式小花坛 , 也好像在这小小一杯茶水中显现出来 , 就像日本印花纸上的隐形花草泡在水里重新显现一样 。
同样道理 , 去年有一次我穿过一个庭院 , 我踏过一段凸凹不平水滑光亮的圆石路面 ,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 就在此刻 , 我在威尼斯度过的时光霍然浮现在眼前;这些时光单凭智力是不可能重新回到我记忆中来的 , 它们于我差不多已经完全逝去 , 不会再回来了 。
当时伴我同行的几个朋友担心我在这样的路面上滑跤 , 我让他们别担心 , 让他们先走别等我 , 我过一会儿就追上去 。
原来 , 就在这时 , 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把我攫住了 , 我一时还搞不清是什么东西 , 但它引发了我意识深处一段模糊莫辨的往事蠢蠢欲出 , 而正是因为踩在这段圆石路面上我才心慌慌地触动了那段往事 。
我顿时感到一股喜悦流遍全身 , 感到自身被原本就属于我们的精华充实起来 , 这精华就是逝去的印象 , 是经过存留于岁月而获得提纯的往事记忆 。
客体普鲁斯特:逝去的往事,有时会在你眼前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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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能根据存留下来的生活来认识生活 , 这是因为 , 我们眼下正在过的生活还没有留存于记忆 , 它还谈不上在我们的记忆中重现 , 而是正处在被我们感受的阶段 , 很可能在这途中就自然消亡了 。
而我刚说的那种精华除了急欲被释放出来别无他求 , 它急欲诗化、美化我的生命 , 增加我生命的财富 。 但是要我释放这些精华我却深感力不从心 。 呜呼!智力在这样的时刻帮不上我的忙 。
理智在释放记忆上是这样无能 。 我只好后退了几步 , 再次踏上这段凸凹不平光滑发亮的圆石路 , 设法重新进入刚才出现过的那同一种境界 。
这时我脚的感觉和我当年踏在圣马可浸礼教堂前面那段光滑不平的铺石路上的感觉完全一样 。
当时我在威尼斯 , 运河上空天色阴沉 , 河面上有一条贡多拉轻舟为我准备好 , 我们乘船漫游 , 水天一色 , 波纹荡漾……当时的幸福感觉和全部丰富美好的事物此刻在我脑海中一一再现:那一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复活了 。
客体普鲁斯特:逝去的往事,有时会在你眼前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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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获逝去时光的印象 , 智力对我们不仅没有帮助 , 它也无助于我们寻到那些逝去印象藏匿其中的对象客体 。
就算你想方设法 , 有意把你过去生活的那些时光同其寄寓的客体联系起来 , 智力也在其中起不到任何好的作用 。 即便有什么别的因素激活了死去的记忆 , 但如果是因了智力的介入 , 也会使这些记忆诗意顿消 。
记得我有一次坐火车旅行 , 我从车窗向外眺望 , 有意从眼前掠过的风景中撷取一些美好的印象 。
我边看边随手记下一点见闻 , 比如见到一个乡村小墓园掠过 , 我就记下穿过叶缝照在林中野花上面的束束阳光 , 就像《幽谷百合》(巴尔扎克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
旅行回来之后 , 我反复回想照进林子的缕缕阳光 , 一再追思那座乡间小墓园 , 反复尝试重现那个白日 , 试图领略其间的鲜活 , 而不是它冰冷的亡灵 。 可是我做不到 , 绞尽脑汁也没用 , 我于是绝望了 。
没想到 , 有一天我吃午饭时 , 勺子无意中掉落在盘子上 , 发出的当啷声正好和那天火车停靠小站时扳道工用铁锤敲打车轮发出的响声一样 。
就在这瞬间 , 这当啷一声唤醒了那段阳光照耀的时辰 , 那段不可理喻的逝去时光伴着铛铛锤声在我眼前复活了 , 其诗意让我感到那一天过得诗意盎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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