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国学讲堂」子欲养而亲不待,季羡林:树欲静而风不止


「季羡林国学讲堂」子欲养而亲不待,季羡林: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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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老狗
文|季羡林
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 我总会不时想起一条老狗来 。 在过去七十年的漫长的时间内 , 不管我是在国内 , 还是在国外 , 不管我是在亚洲、在欧洲、在非洲 , 一闭眼睛 , 就会不时有一条老狗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 , 背景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篱笆门前 , 后面是绿苇丛生的大坑 , 透过苇丛的疏稀处 , 闪亮出一片水光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无论用多么夸大的词句 , 也决不能说这一条老狗是逗人喜爱的 。 它只不过是一条最普普通通的狗 , 毛色棕红 , 灰暗 , 上面沾满了碎草和泥土 , 在乡村群狗当中 , 无论如何也显不出一点特异之处 , 既不凶猛 , 又不魁梧 。 然而 , 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儿的狗却揪住了我的心 , 一揪就是七十年 。
因此 , 话必须从七十年前说起 。 当时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 , 正在清华大学读西洋文学系二年级 。 能够进入清华园 , 是我平生最满意的事情 ,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
然而 , 好景不长 。 有一天 , 是在秋天 , 我忽然接到从济南家中打来的电报 , 只有四个字:“母病速归 。 ”我仿佛是劈头挨了一棒 , 脑筋昏迷了半天 。 我立即买好了车票 , 登上开往济南的火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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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的处境是 , 我住在济南叔父家中 , 这里就是我的家 , 而我母亲却住在清平官庄的老家里 。 整整十四年前 , 我六岁的那一年 , 也就是1917年 , 我离开了故乡 , 也就是离开了母亲 , 到济南叔父处去上学 。 我上一辈共有十一位叔伯兄弟 , 而男孩却只有我一个 。 济南的叔父也只有一个女孩 , 于是在表面上我就成了一个宝贝蛋 。 然而真正从心眼里爱我的只有母亲一人 , 别人不过是把我看成能够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 这一层道理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无法理解的 。 可是离开母亲的痛苦我却是理解得又深又透的 。
到了济南后第一夜 , 我生平第一次不在母亲怀抱里睡觉 , 而是孤身一个人躺在一张小床上 , 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 我一直哭了半夜 。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了呢?“遥怜小儿女 , 未解忆长安” , 母亲当时的心情 , 我还不会去猜想 。 现在追忆起来 , 她一定会是肝肠寸断 , 痛哭决不止半夜 。 现在 , 这已成了一个万古之谜 , 永远也不会解开了 。
从此我就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 我不能说 , 叔父和婶母不喜欢我 , 但是 , 我唯一被喜欢的资格就是 , 我是一个男孩 。 不是亲生的孩子同自己亲生的孩子感情必然有所不同 , 这是人之常情 , 用不着掩饰 , 更用不着美化 。 我在感情方面不是一个麻木的人 , 一些细微末节 , 我体会极深 。 常言道:没娘的孩子最痛苦 。 我虽有娘 , 却似无娘 , 这痛苦我感受得极深 。 我是多么想念我故乡里的娘呀!然而 , 天地间除了母亲一个人外有谁真能了解我的心情、我的痛苦呢?因此 , 我半夜醒来一个人偷偷地在被窝里吞声饮泣的情况就越来越多了 。
在整整十四年中 , 我总共回过三次老家 。 第一次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 , 为了奔大奶奶之丧而回家的 。 大奶奶并不是我的亲奶奶;但是从小就对我疼爱异常 。 如今她离开了我们 , 我必须回家 , 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这一次我在家只住了几天 , 母亲异常高兴 , 自在意中 。 第二次回家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 , 原因是父亲卧病 。 叔父亲自请假回家 , 看自己共过患难的亲哥哥 。 这次在家住的时间也不长 。 叔父和我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 我们只好先回济南了 。 过了没有多久 , 父亲终于走了 。 一叔到济南来接我回家 。 这是我第三次回家 , 同第一次一样 , 专为奔丧 。 在家里埋葬了父亲 , 又住了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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