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国学讲堂」子欲养而亲不待,季羡林:树欲静而风不止( 二 )


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母亲和二妹两个人 。 家里失掉了男主人 , 一个妇道人家怎样过那种只有半亩地的穷日子 , 母亲的心情怎样 , 我只有十一二岁 , 当时是难以理解的 。 但是 , 我仍然必须离开她到济南去继续上学 。 在这样万般无奈的情况下 , 但凡母亲还有不管是多么小的力量 , 她也决不会放我走的 。 可是她连一丝一毫的力量也没有 。 她一字不识 , 一辈子连个名字都没有能够取上 , 做了一辈子“季赵氏” 。 到了今天 , 父亲一走 , 她怎样活下去呢?她能给我饭吃吗?不能的 , 决不能的 。 母亲心内的痛苦和忧愁 , 连我都感觉到了 。 最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孩子离开了自己 , 走了 , 走了 。
谁会知道 ,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呢?谁会知道 ,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呢?
「季羡林国学讲堂」子欲养而亲不待,季羡林: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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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济南以后 , 我由小学而初中 , 由初中而高中 , 由高中而到北京来上大学 , 在长达八年的过程中 , 我由一个浑浑沌沌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青年人 , 知识增加了一些 , 对人生了解得也多了不少 。 对母亲当然仍然是不断想念的 。 但在暗中饮泣的次数少了 , 想的是一些切切实实的问题和办法 。 我梦想 , 再过两年 , 我大学一毕业 , 由于出身一个名牌大学 , 抢一只饭碗是不成问题的 。 到了那时候 , 自己手头有了钱 , 我将首先把母亲迎至济南 。 她才四十来岁 , 今后享福的日子多着哩 。
可是我这一个奇妙如意的美梦竟被一张“母病速归”的电报打了个支离破碎 。 我现在坐在火车上 , 心惊肉跳 , 忐忑难安 。 哈姆莱特问的是tobeornottobe , 我问的是母亲是病了 , 还是走了?我没有法子求签占卜 , 可我又偏想知道个究竟 , 我于是自己想出了一套占卜的办法 。 我闭上眼睛 , 如果一睁眼我能看到一根电线杆 , 那母亲就是病了;如果看不到 , 就是走了 。 当时火车速度极慢 , 从北京到济南要走十四五个小时 。 就在这样长的时间内 , 我闭眼又睁眼反复了不知多次 。 有时能看到电线杆 , 则心中一喜 。 有时又看不到 , 心中则一惧 。 到头来也没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结果 。 我到了济南 。
到了家中 , 我才知道 , 母亲不是病了 , 而是走了 。 这消息对我真如五雷轰顶 , 我昏迷了半晌 , 躺在床上哭了一天 , 水米不曾沾牙 。 悔恨像大毒蛇直刺入我的心窝 。 在长达八年的时间内 , 难道你就不能在任何一个暑假内抽出几天时间回家看一看母亲吗?二妹在前几年也从家乡来到了济南 , 家中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 孤苦伶仃 , 形单影只 , 而且又缺吃少喝 , 她日子是怎么过的呀!你的良心和理智哪里去了?你连想都不想一下吗?你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吗?我痛悔自责 , 找不到一点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 我一度曾想到自杀 , 追随母亲于地下 。 但是 , 母亲还没有埋葬 , 不能立即实行 。 在极度痛苦中我胡乱诌了一幅挽联:
一别竟八载 , 多少次倚闾怅望 , 眼泪和血流 , 迢迢玉宇 , 高处寒否?
为母子一场 , 只留得面影迷离 , 入梦浑难辨 , 茫茫苍天 , 此恨曷极!
叔父婶母看着苗头不对 , 怕真出现什么问题 , 派马家二舅陪我还乡奔丧 。 到了家里 , 母亲已经成殓 , 棺材就停放在屋子中间 。 只隔一层薄薄的棺材板 , 我竟不能再见母亲一面 , 我与她竟是人天悬隔矣 。 我此时如万箭钻心 , 痛苦难忍 , 想一头撞死在母亲棺材上 , 被别人死力拽住 , 昏迷了半天 , 才醒转过来 。 抬头看屋中的情况 , 真正是家徒四壁 , 除了几只破椅子和一只破箱子以外 , 什么都没有 。 在这样的环境中 , 母亲这八年的日子是怎样过的 , 不是一清二楚了吗?我又不禁悲从中来 , 痛哭了一场 。
「季羡林国学讲堂」子欲养而亲不待,季羡林: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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