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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安之死

深知好颜色 ， 莫作委泥沙 ——潘安之死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秋 ， 阴雨绵绵 ， 凄风阵阵 。 洛阳东市刑场 ， 数百名囚徒扶老携幼 ， 在狱卒的皮鞭和训斥下 ， 排着长队 。 如同等待屠戮的猪羊 。 一时间哭声震天 ， 惨绝人寰 。 虽多日囚禁 ， 无法洗漱 ， 披头散发 ， 面无血色 ， 仍挡不住满脸的英气 ， 潇洒的风度 ， 53岁的潘安戴着脚镣手铐 ， 机械地跟着队伍慢慢挪动 。 一边走 ， 一边在胡思乱想 。 想我名扬天下的一代文豪 ， 满腹锦绣文章 ， 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 实在是心有不甘啊！不过 ， “人固有一死” ， 无非早晚而已 ， 我已过天命之年 ， 即便今日走了 ， 也不算早夭了 ， 而且还可以和爱妻相见于地下 。 想到这里 ， 他的嘴角居然还有了一丝惨淡的笑意 。 4年前 ， 潘安还不到50岁 ， 正是志得意满之际 ， 诗文誉满朝野 ， 朋友不计其数 ， 一切都那么美好顺畅 。 可是 ， 48岁的爱妻杨氏不幸突然染病身故 。 潘安悲痛欲绝 ， 寝食不安 ， 写下多首悼亡诗来怀念妻子 ， 端的是字字血声声泪： “望庐思其人 ， 入室想所历 。 帏屏无髣髴 ， 翰墨有馀迹 。 流芳未及歇 ， 遗挂犹在壁 。 怅恍如或存 ， 回惶忡惊惕 。 ” 妻子杨氏容貌出众 ， 温柔贤惠 ， 又知书达理 ， 才学不凡 ， 深得潘安全家人敬重 。 夫妻二人更是卿卿我我 ， 情深意浓 ， 平时经常诗词唱和 ， 小酌娱情 ， 生活上互相照顾 ， 精神上高度共鸣 ， 堪称一对神仙眷侣 。 本来两人相约“生同衾死同穴” ， 携手到老 ， 可是万万没想到 ，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 妻子撒手人寰 。 潘安是个十分重情之人 ， 虽是中华第一美男 ， 万里挑一的极品男人 ， 但妻子死后 ， 他立誓不再娶妻 ， 日夜思念亡妻 ， 每每痛彻心肺 。 想不到 ， 这就要与妻子相见于地下了 ， 终于可以永不分离 ， “一生一世一双人” 。 看到队伍里的老母亲 ， 早已白发苍苍 ， 颤颤巍巍 ， 潘安不禁泪如雨下 ， 心如刀绞 ，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白发亲娘 。 不仅没有为老人尽孝送终 ， 反而因自己受到牵连而死于非命 。 潘安是个一等一的大孝子 ， 父亲去世后 ， 他就接母亲到任所侍奉 ， 尽其所能地安排母亲的生活 ， 嘘寒问暖 ， 无微不至 。 每年春暖花开时分 ， 他总是亲自搀扶母亲外出赏花踏青 。 后来 ， 母亲患病思乡心切 ， 他毅然辞官回家侍奉母亲 。 潘岳致仕后 ， 没有了俸禄 ， 日子过得很清贫 ， 他就不辞劳苦 ， 开了一个小菜园 ， 种了很多瓜果蔬菜 ， 卖菜换钱供奉母亲 。 他还养了一群羊 ， 用羊奶作成乳酪 ， 为母亲改善生活 。 东山再起后 ， 他依然把母亲带在身边 ， 随时伺候 。 遗憾的是 ， 当他混得风生水起时 ， 头脑发热 ， 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 ， 及时急流勇退 ， 抽身是非之地 ， 结果酿成大祸 。 想到这里 ， 他悔恨交加 ， 不由自主跪倒在母亲身前 ， 泣不成声 ， 连连说到：“负阿母！负阿母！”可现在说啥都晚了 ， 老母亲叹口气 ， 啥也没说 ， 两眼直直地望着远方 。 潘安母亲是个有大智慧之人 ， 她看到潘安和那些权贵们混到了一起 ， 忙于争权夺利 ， 勾心斗角 ， 知道这早晚会出事 ， 就再三劝喻他说：“汝当知足 ， 奈何奔竞不休？”可是 ， 踌躇满志的潘安 ， 其时已利欲熏心 ， 头脑发昏 ， 并没有把母亲的教诲听进去 。 《晋书•潘岳传》载“岳性轻躁 ， 趋世利 ， 与石崇等谄事贾谧 ， 每候其出 ， 与崇辄望尘而拜 。 ”最后 ， 果然不出潘母所料 ， 潘安在权势倾轧的争斗中成了牺牲品 ， 不仅自己被处死 ， 而且被“夷三族” 。 走着走着 ， 他突然看到同为“金谷二十四友”的石崇也在队伍里 ， 蓬头垢面 ， 伤痕累累 。 二人相见 ， 悲戚不已 ， 石崇泣不成声地问道：“安仁也遭此祸？”潘安苦笑作答：“可谓白首同所归 。 ”这句诗原是潘安与石崇在金谷园饮酒取乐时所写 ， 当时是作为戏谑之语 ， 不料竟然一语成谶 ， 昔日的两个觥筹交错的酒友 ， 成了今天一同上路的难友 。 两个人都热衷于权势 ， 硬要在刀尖上讨生活 ， 这注定迟早要出事的 ， 而最后结束这一切的 ， 是当朝权臣孙秀 。 赵王司马伦囚禁晋惠帝自立为帝后 ， 其亲信孙秀当上了宰相 ， 气焰嚣张 ， 一手遮天 ， 而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 一上台即忙着报仇泄愤 。 当初 ， 潘安的父亲曾经做过孙秀的上司 ， 潘安因看不惯孙秀为人狡黠 ， 不守本分 ， 经常鞭挞羞辱他 。 孙秀得势后 ， 潘安曾试探地问他：“孙令犹忆畴昔周旋不？”也就是你还记恨当初之事吗？孙秀一字一顿回答道：“中心藏之 ， 何日忘之！”潘安就心知大事不好 ， 难免一死 ， 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 孙秀下手这么狠 。 石崇的倒霉 ， 则因为一个叫绿珠的美女 。 孙秀去金谷园做客 ， 看上了石崇的一个爱妾绿珠 ， 公然上门索要 ， 被石崇拒绝 ， 因而怀恨在心 。 就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 精心罗织罪名说石崇要与某王爷一起造反 ， 其中还有潘安等人 ， 于是他和石崇等人被诛灭三族 。 覆巢之下 ， 潘安的族人几乎悉数就戮 ， 只侥幸逃得一个侄子伯武 。 平心而论 ， 潘安这辈子 ， 沾光在超高颜值 ， 吃亏也在一表人才 。 《语林》记 ， “安仁至美 ， 每行 ， 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 ”潘安坐车出行时 ， 大姑娘小媳妇甚至半老徐娘们 ， 都被其倾倒 ， 一路围着他 ， 往车上投水果 ， 每次出行都水果满车 ，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掷果盈车的典故 。 也是因为人长得太漂亮 ， 掩盖了其文学才能 。 一提到潘安 ， 大家都知道他是 “万人迷” ， 而忘记了他的诗词文赋成就 。 其实 ， 潘安是魏晋一流文学家 ， 其作品《秋兴赋》、《闲居赋》、《藉田赋》、《哀辞》、《沧海赋》、《怀旧赋》等均为当时的巅峰之作 。 钟嵘在《诗品》里高度评价：“余常言陆才如海 ， 潘才如江 。 ”即陆机的才华像大海波涛 ， 潘安的才华似大江东去 ， 后人简称为“陆海潘江” 。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 正因为如此 ， 提到同是“金谷二十四友”的左思、陆机 ， 大家会想到《三都赋》、《文赋》 ， 但一提到潘安 ， 最容易脱口而出的一个词就是“貌比潘安” ， 这叫他能不耿耿于怀 ， 能不死不瞑目吗？ 时辰到了 ， 催命的鼓声响了 ， 监斩官挥舞红笔打叉 ， 面目狰狞的刽子手举起了大刀 ， 再美丽的头颅也会滚入泥淖……一场秋雨后 ， 这血腥的屠场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 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460多年后 ， 杜甫《花底》诗云： “紫萼扶千蕊 ， 黄须照万花 。 忽疑行暮雨 ， 何事入朝霞 。 恐是潘安县 ， 堪留卫玠车 。 深知好颜色 ， 莫作委泥沙 。 ” 他借花喻人 ， 咏古讽今 ， 为一代风流潘安惨死一憾 ， 为绝色璧人卫玠早逝一叹 ， 也鉴戒天下才子名流 ， 自尊自重 ， 自保自爱 ， 远离险境 ， 不涉危地 ， 珍惜自己的好颜色 ， 切勿轻毁于泥沙之中 。 诗圣悲天悯人 ， 言之谆谆 ， 语重心长 ， 只是不知世间有几人能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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