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22岁越南偷渡客自述：像货物运输那样，一程一程把人运出去此文由封面新闻独家授权腾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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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新闻采访人员李媛莉汤晨

　　机车轰鸣，卷起尘土，恣意的年轻人王伟（Vu He Minu）载着女朋友奔向田野的方向，轰鸣声留在林立的独栋小楼间回旋。

　　这是一个坐落在越南中部地区的小镇，傍着贯穿该国南北向的1号公路而生，四通八达。小镇离海岸线不到八公里，挤满了独栋别院，还有辉煌气派的教堂，最高处能有八、九层楼高。如果不是英吉利海峡的那个冷冻货车，它的名字：乂安省安城县都城乡，会长久淹没在数以百计的沿路聚居点中，不为人知。

　　越南中部小镇乂安省安城县都城乡

　　当地时间2019年10月23日凌晨，英国东部埃塞克斯郡，警方在一辆冷冻货车柜里，发现39具尸体（31男8女），他们被认为是偷渡客。更多的外媒消息显示，其中25人可能来自越南的同一个地方，并有线索指向都城乡。

　　这里，注定无法沉寂。

　　无数陌生面孔，带着打探“偷渡村”的好奇心，频繁出现。

　　不过，陌生的肤色和语言闯入，并没有干扰王伟的生活。载着女友的机车依旧穿梭在小镇，常光顾的奶茶店总有他们的身影。

　　10月31日，封面新闻采访人员在都城乡遇到王伟。

　　“这里很多人都出国务工的。 ”他笑着说，从未把“偷渡”当成敏感词。他也曾偷渡去过中国广东务工，三个月前刚遣返回乡， “如果还有机会，一定会再出去。 ”

　　“在英国，一个月的收入是在越南打工几年的收入”

　　“WiFi密码吗？6868……”尽管发音欠标准，但王伟勉强能用中文，向封面新闻采访人员传递一些简单信息。这是他此前在中国广东省务工时学会的“新本领” 。

　　此前，王伟跟随不少亲友走过的路，曾偷渡到中国。 “我身边有人去中国，也有去其他国家的。 ”在都城乡，没有人为“偷渡”感到惊讶。村民们大都说不上来，这股风究竟从什么时候刮起来的，一个妇人只记得， “十多年前就很多人出去了。 ”

　　“我的许多好朋友也在国外， ”王伟随口例出好几个国名， “比如英国、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 ”当地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也向封面新闻采访人员表示，出国务工是当地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在广东，王伟为一家电器公司打工，做器件装配工作。 “总的来说，在外国是很辛苦的，但是得到的回报，换成越南币就很值。 ”挣钱是每个“偷渡客”的目的。 “只有挣到钱，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和未来。 ”

　　远远高于越南本国的工资收入，是当地人铤而走险的最大动力。 “比如在英国，一个月的收入大约是在越南打工几年的收入。英国的工作也相对轻松，所以我们愿意去那边挣钱，赚更多钱寄回家乡。 ”

　　这样的梦想，都城乡的Anna Bui Thi Nhung也有。在英国遇难的39人疑似名单中， 19岁的少女Anna Bui Thi Nhung不幸在列。 10月31日这天，她的亲人已在家门口挂起了蓝色布帘，那是当地丧礼的习俗之一。更早之前，亲人便把她的灵堂摆设在了客厅里。

　　Nhung的姐姐告诉封面新闻采访人员，虽然DNA比对结果尚未出来，但与妹妹失联至今，家人已经不相信她还活着。 “她想要偷渡到英国去当美甲师。 ”Nhung的姐姐说，妹妹15岁辍学，在越南找不到一个工资高的好工作，出国是唯一的出路。

　　“像货物运输那样一程一程把人偷渡出去”

　　把出国看做唯一出路的人，不止Nhung 。

　　2017年，国际移民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 IOM）在越南进行了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人表示离开越南的原因是迫于生活。

　　26岁的Pham Thi Tra My ，是已经确认身份的死者之一。她来自越南河静省干禄省禄进乡，那是另一个中部沿海小镇，从都城乡沿1号公路向南出发，开车1个半小时可以抵达。

　　My背负着赚钱帮家里还债的重担奔向英国，在此之前，她已经去过日本挣钱。英国当地时间晚上10点28分， My给妈妈发了诀别信息：“对不起妈妈，我的出国之行没有成功。妈妈我很爱你。我不能呼吸，我要死了。 ”

　　不知道偷渡旅程会是怎样的，也不知道风险到底有多大，是每个越南偷渡客都面临的。王伟在体验过后觉得，那是“像货物运输那样一程一程把人运出去”的旅程。 “通过中介（蛇头）出去，就像货物运输一样，每个环节都有相应的步骤，从这个国家再到另外一个国家，一程接着一程。有人会为我们带路，接应我们，钱他们会帮我们兑换。总的来说，中介会安排我们一步步安全抵达。 ”

　　然而， My没有像王伟说的那样顺利。她的父母猜测，女儿一定是遇到了变数。据外媒报道，为了让女儿尽可能安全地到达英国，月收入只有400美元的My父母，抵押房子凑了3万英镑给她，买了一张偷渡的VIP票，价格高出便宜的“偷渡票”两三倍。父母原本以为，自己的女儿应该是坐飞机或者汽车的。

　　“知道偷渡有危险，但国外工资高”

　　“知道，知道，知道偷渡危险性很高” ，当封面新闻采访人员问及王伟，是否了解偷渡的风险时，他连声肯定。 “但是去外国的工资比越南高” ，他再次提到这一点。

　　事实上，哪怕偷渡成功，也并不意味着彻底走向光明，在国外可能面临哪些困苦，偷渡客或多或少已有心理准备。 “去那边（欧洲）做美甲的比较多， ”王伟有粗略的掌握， “在中国，就进电子工厂之类的。 ”

　　缺乏学历、专业技能，加之没有正规渠道，偷渡出国的越南人，在国外的务工选择相当有限。非法种植大麻，是其中的选择之一。越南荣市人阿国三个妹妹，都偷渡到了加拿大种植大麻。与辛苦的体力和超长的时间付出并行的，还有个人权益得不到保障。 IOM调查发现，在英国受到潜在迫害的非法移民，大多数来自越南北部和中北部沿海省份。

　　目的地的选择，是重要的一环。 “去中国的（中介）费用要比去欧洲便宜，去欧洲的中介费更贵。 ”这是王伟选择中国的现实原因。他说，去中国的中介费在5兆到10兆越南盾之间（大约2000至3000元人民币），如果去欧洲则需要几百兆越南盾， “所以，不同的家庭条件，选择也不同。 ”

　　Anna Bui Thi Nhung的家人曾对媒体透露，期望到英国的她，付给蛇头的费用是1万多英镑。有媒体报道， Nhung的出国之行从8月份开始，先后去了德国、比利时，最后可能登上了那个“死亡集装箱” 。

　　王伟理解这种“终极追求” ， “因为去英国挣的钱会比德国还要多，所以大费周章也要奔着英国去挣钱。 ”

　　他自己也没放弃， “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出去。 ”王伟并不掩饰他的计划， “去国外赚钱寄回家，改变家庭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