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我的高考》曾看哭了无数人山西运城市政协原主席安永全逝世( 二 )


以后 , 我当过小商贩、小工、装卸工 , 什么赚钱就干什么 , 什么赚钱多就干什么 。 那时的工作虽然很好找 , 但学徒工赚的钱太少 , 我的年龄也还小 。 后来 , 我终于找到一个固定的事 , 就是拉人力车 , 主要是从离城十里路的副食加工厂 , 给县城四个副食商店送货 , 活少时就从大沟煤矿拉煤上街卖 , 一天大概能赚四块多钱 。 那一年 , 我十五岁 。 当时县城的东大街是一条长坡 , 用砖头和碎石铺的 , 坑坑洼洼 , 而第四副食店又在坡顶上 。 拉车时 , 我狠低着头 , 伸长脖子 , 腰弓得几乎贴住地面;两手紧抓着辕杆 , 拼力向前 , 汗水常把眼睛打湿 , 前路一片迷茫 。 到最陡的地段 , 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否还长着腿 , 不然 , 怎么麻木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不管寒暑 , 不管风雨 , 我每天都要在这条长坡似的大街上展览一两回自己的狼狈 。
一九六一年端午节 , 我多拉了一百斤 , 在东大街的最陡处 , 由于用力过猛 , 挣断了肩上的拉绳 , 脸撞向地面 , 开了红花 。 车上的酱油、醋和鸡蛋摔得满街乱流 , 惊叫声和责骂声混为一片 。 当我终于糊里糊涂地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 , 承受着被撞伤的行人无情的责骂和拳打脚踢 。 面对着围观人群中怜悯的目光 , 看着从脸上抹下的双手鲜血 , 特别是发现围观人群里竟然有初中的同学 , 我脆弱的自尊心终于被撕碎了 , 穷实在是太可怕了 。 因为穷 , 你就要忍受痛苦和屈辱 。 因为穷 , 一样的胳膊一样的腿 , 人家就能上高中 , 你就要天天拉平车 。 人家上了高中就能考大学 , 你的青春就只能这样被消磨 。 那时我虽然根本不知大学是什么样 , 但在想象里 , 大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 大学里的人都伟大高尚 , 前途无量 , 出来就能当教授、科学家、作家、将军、省长 , 更别说能让全家吃饱穿暖 。 大学呀 , 那是我从小梦寐以求的地方 , 为什么就和我无缘呢?
一九六一年秋天 , 我给澡堂送煤时 , 认识了高三学生谢俊杰 。 他说 , 高考招生简章中有一句话 , 招生对象是高中毕业生和具有同等学历的社会青年 。 后一类对象大概就是指你这样没有上过高中的人 。 你可以考文科 , 文科只考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和俄语 , 不考数理化 。 第三天 , 他拿给我一份去年的招生简章 , 并告诉我教育局的人说 , 没上过高中而考大学的 , 在全县可是没有先例 。 我惊喜异常 , 暗暗下决心 , 我要自修考大学 。 什么先例不先例 , 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先例呢?我心灵的天空透出一丝亮光 。
我很快就找齐了文科的全部课本 , 堆起来像座小山 , 又把家里放杂物的小房开辟成学习间 。 我订了个学习计划和时间表 , 早上六点起床学到八点 , 吃饭后去干活 , 下午六点再学到黑夜十二点 。 除了拉车就是学习 , 什么都不干 , 什么都不说 , 什么都不想 。一本书一本书地啃 , 一段一段地念 , 一道题一道题地攻 , 一个词一个词地过 。 雷打不动 , 军令如山 , 三年课程 , 二年半学完 。 但没多久我就发现 , 当初实在太意气用事 , 可谓不经其事 , 不知其难 。 最难学的是俄语 。 我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过任何外语 , 翻开书一看——哎呀 , 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古怪的字呢?我咋知道它怎么念 , 是什么意思呢?我越看越犯愁 , 越看越沮丧 。 好几夜 , 我就对着天书般的俄语课本发愣 , 听着院里鸡叫声 , 看着窗外越来越亮 , 一筹莫展 , 心情坏到极点 , 可顶什么用呢?我越急就越感到绝望 。
那一天 , 我在送货的路上碰到曾经教过我化学、那时又教初中俄语的张老师 , 向他请教 。 张老师非常同情我 , 但又说 , 外语不是其它课 , 在家自修根本不可能 。 可他还是答应利用晚自习后在他家教我 。 然而去了几次后 , 我就觉得不行 。 张老师家四口人 , 房子很小 , 母亲卧病在床 , 爱人上班 , 孩子上学 。 第三次去时 , 他爱人脸色就很不好看 , 学习中间 , 他爱人还和他吵起来 , 使我非常难堪 。 我已记不清我是怎样走出张老师家的 , 只是觉得再也不能来了 。 谁想张老师半路又追上我赔情道歉 , 弄得我更加尴尬 。 他又告诉我 , 初中已经开了俄语课 , 不如让我上初中的弟弟在家教我 , 学起来方便 。 根据前几年高考俄语试题的情况 , 初中俄语知识要占到60%的量 , 如果俄语能够拿到四十分 , 其它四门课也考得特别好 , 补上俄语的失分 , 也许有达线的希望 。 但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 这很难很难了 。 以后 , 我就以我的弟弟为俄语之师了 。 他现学现卖 , 我现买现学 , 虽然他水平有限 , 他的进度也制约了我的进度 , 但比以前大有改观 。 每天早上外出拉车前 , 我在两上胳膊上各写五个单词 , 一边拉车一边念 , 念一遍俄语 , 再念一遍俄译汉 。 到第二天早晨再复习一遍 , 对了就擦掉 , 再换十个单词写上 。 好几次念着念着把车撞在人身上 , 好几次过往汽车几乎撞在我身上 。 我已顾不上这些了 , 一定要搬动俄语这座山 , 全搬不动 , 也要搬它一少半 。 其它四门课 , 我除了地理课辅之以划图的方法外 , 基本上都用中国最传统的学习方法——背课文 。 在家学习的时候背 , 拉车时边拉边背 , 平时走路背 , 吃饭时在心里背 , 有时集中一门课来背 , 有时五门课交叉着背 , 没人时大声背 , 有人小声背 , 能背下去就继续往下背 , 背不下去查随身带的书再背 , 新学的要十遍八遍地背 , 已经背过的也要反复背 。 背得人晕头转向 , 背得人心烦意乱 , 背得人脑袋好像要爆炸 , 嘴也快说不出话 。 古今中外 , 政史文理 , 内容那样多 , 跨度那样大 , 但要在很有限的时间里 , 装进那么多东西 , 还要不断地一门一门 , 一层一层 , 一类一类 , 一件一件 , 一句一句理清楚 , 背下来 , 那种感觉 , 不亲自经历 , 决难想象 。 而一旦经历 , 便终身难忘 。 一天又一天 , 一月又一月 , 花开花落 , 暑来寒往 。 背书声为我唤来一个又一个太阳 , 又把我带入一个又一个梦乡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