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洁若:我还要工作二十年( 二 )


与小说里的人物正相反,寡居二十一年的她并不觉得孤独。在她那里,找不到战后东京那些人的困惑、忧愁、苦涩与挣扎的字眼,尽管她的译笔下是那些乱麻一团的人物关系,她自己却像一股劲地往前冲的斗士,无怨无悔,简单明了。比如她和萧乾伯伯共患难的婚姻,比如她对翻译《尤利西斯》的坚持。因为在她的字典里,除了“工作”,其他都是浪费光阴的。
旧译本里还夹着一摞像是信件的纸片,现在后悔应该翻看一下,估计都是有关翻译这本书的交往,不好细述了。有一点可以弥补自己无知的缺憾,当我回家告诉鸫儿,文奶奶是《东京人》的译者后,他立马在网上订购了《东京人》上下卷,虽是不同的译者,也让我第一次走进这些同样经历过浴火的“东京人”的生活,并被深深吸引了。
《民国少女的日记》背后的幸运者
文阿姨这次送我的书又是《民国少女的日记》。说实话,这本书她已送我多本了,但每送一本她都会在扉页上写下不同的文字,各种题词,句句经典,字迹不但工整,还加盖不止一个印章。这次我挑的一本,扉页上写着“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天凉好个秋’。宋 辛弃疾《丑奴儿》 文洁若录”。这是文阿姨在乙亥年金秋写的,她总是多写几本,来客就送。
《民国少女的日记》是文阿姨早逝的二姐文树新的日记集子。文阿姨说:“要不是我二姐这事,我还去不了日本。她一出事,舆论很大,到处传,我爸受不了,就带全家去了日本,我才有机会在那上了学。从这上讲,我得感谢我姐呢。”我注意到书桌上有一张老照片,是文家的全家福,我问上面有二姐吗?文阿姨说,没有,这是在日本拍的。
第一次问文阿姨二姐文树新的故事。不到十八岁去世的民国少女,想象中水灵得像朵丁香。排行五妹、当年才六岁的文阿姨说,她是产后吃生荸荠吃坏的,这种说法我头一回听,因为一般都认为这个跟老师私奔的痴情少女死于风寒。不管怎样,产妇总是十分虚弱的。显然文阿姨谴责那叫Y的老师不该让她二姐吃的。我问那他们结婚了吗,“他有老婆孩子啊,怎么结婚?生下的孩子后来还不错。”谁养的?我又问,“是老师的前妻给带的。”困难时期,自己生的孩子吃不饱,吃的都给那孩子了。我叹道。算一算,1935年敏(二姐的昵称)产下的女儿比我大十岁,今年也该八十五了。
还有一个女人也很了不起,就是文阿姨的三姐 。《民国少女的日记》的附录上有这位三姐给二姐的信。三姐就是家中唯一给二姐和老师传递情书的又一位民国少女,想不到她年岁还小,竟如此勇敢!她喜欢二姐那是自然的,也佩服二姐追求真爱的勇气。据写过本书评的作家张钊说,三姐同样有才,功课好极,会几门外语,要不是腿残,影响了她的前途,她也会很厉害的。我一直纳闷文阿姨如此不擅长家务,今天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们家以前的家务谁做呢,她说是三姐。这就对应了张钊所写的三姐的故事:
全名文棣新,在书中被称为“昭”。文树新与Y的书信联系都通过昭,文树新与Y私奔之后以及文树新去世后,昭在许多信件中表现出了理解、支持、侠气、真挚。虽然在整个故事中,昭只是配角,但她的光彩之处甚至胜过主角。她的命运如何呢?
在文树新与Y相恋私奔的过程中,昭也与自己的一位男同学开始了鱼雁传情。不幸的是,这次又被父亲发现了,一顿毒打后,昭被父亲软禁起来,直到她答应和那位男友断绝往来。
昭天资聪颖。她曾经用两年时间念完小学六年的功课,还可以直接用英文参加化学考试。17岁时,她就被免试保送到辅仁大学西语系就读。然而,就在这个青春年华的岁月里,抗战期间,年方19岁的昭骑车不小心摔伤了右脚,患上骨髓炎。在家中贫困、医疗条件差的情况下,昭竟然瘫在了床上,直到解放后的1958年才治愈。十七年的疾病,使昭从一位花季少女变成了中年妇女,耽误了学业、耽误了青春、耽误了谈婚论嫁,当然也耽误了事业与工作。昭一直与文洁若、萧乾夫妇住在一起,帮他们照料孩子,管理家务,直到1993年1月15日猝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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