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鞑靼逃兵用夹鞭刑,'铁匠瞧着远处的行列尽头,愤愤地说。
“我也朝那边望去,看见两行士兵中间有个可怕的东西正在向我逼近。向我逼近来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的双手被捆在枪杆上面,两名军士用这枪牵着他。他的身旁有个穿大衣戴制帽的魁梧的军官,我仿佛觉得面熟。受刑人浑身痉挛着,两只脚扑嚓扑嚓地踩着融化中的积雪,向我走来,棍子从两边往他身上纷纷打下,他一会儿朝后倒,于是两名用枪牵着他的军士便把他往前一推,一会儿他又向前栽,于是军士便把他往后一拉,不让他栽倒。那魁梧的军官迈着坚定的步子,大摇大摆地,始终跟他并行着。这就是她的脸色红润、留着雪白的唇髭和络腮胡子的父亲。
“受刑人每挨一棍子,就好象吃了一惊似的,把他的痛苦得皱了起来的脸转向棍子落下的一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重复着两句同样的话。直到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听清这两句话。他不是说话,而是呜咽道:‘弟兄们,发发慈悲吧。弟兄们,发发慈悲吧。'但是弟兄们不发慈悲,当这一行人走到我的紧跟前时,我看见站在我对面的一名士兵坚决地向前跨出一步,呼呼地挥动着棍子,使劲朝鞑靼人背上劈啪一声打下去。鞑靼人往前扑去,可是军士们拽住了他,接着,同样的一棍子又从另一边落在他的身上,又是这边一下,那边一下。上校在旁边走着,一会儿瞧瞧自己脚下,一会儿瞧瞧受刑人,他吸进一口气,鼓起腮帮,然后撅着嘴唇,慢慢地吐出来。这一行人经过我站立的地方的时候,我向夹在两行士兵中间的受刑人的背脊扫了一眼。这是个斑斑驳驳的、湿淋淋的、紫红色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人的躯体,
“‘天啊,'铁匠在我身边说道。
“这一行人慢慢离远了,棍子仍然从两边落在那踉踉跄跄、浑身抽搐的人背上,鼓声和笛声仍然鸣响着,身材魁梧端正的上校也仍然迈着坚定的步子,在受刑人身边走动。突然间,上校停下来,快步走到一名士兵跟前。
“‘我要让你知道厉害,'我听见他用气虎虎的声音说,‘你还敢糊弄吗?还敢吗?'
“我看见他举起戴麂皮手套的有力的手,给了那惊慌失措没有多大气力的矮个子士兵一记耳光,只因为这个士兵没有使足劲儿往鞑靼人的紫红的背脊打下棍子。
“来几条新的军棍!他一边吼叫,一边回头观看,终于看见了我。他假装不认识我,可怕地、恶狠狠地皱起眉头,连忙转过脸去。我觉得那样羞耻,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仿佛我有一桩最可耻的行径被人揭发了似的,我埋下眼睛,匆匆回家去了。一路上我的耳边时而响起鼓声和笛声,时而传来‘弟兄们,发发慈悲吧'这两句话,时而又听见上校充满自信、气虎虎的吼声:‘你还敢糊弄吗?还敢吗?同时我感到一种近似恶心的、几乎是生理上的痛苦,我好几次停下脚步,觉得我马上就要把这幅景象在我内心引起的恐怖统统呕出来了。我不记得是怎样到家和躺下的。可是我刚刚入睡,就又听见和看到那一切,我索性一骨碌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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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起上校,如果我知道他所知道的那件事,我也就会了解我看到的一切,不致苦恼了。可是无论我怎样反复思索,还是无法了解上校所知道的那件事,我直到傍晚才睡着,而且是上一位朋友家里去,跟他一起喝得烂醉以后才睡着的。
“嗯,你们以为我当时就断定了我看到的是一件坏事吗?决不。既然这是带着那样大的信心干下的,并且人人都承认它是必要的,那么可见他们一定知道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想于是努力去探究这一点。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始终探究不出来。探究不出,我就不能象原先希望的那样去服军役,我不但没有进军队供职,也没有在任何地方供职,所以正象你们看到的,我成了一个废物。”
“得啦,我们知道您成了什么'废物',”我们中间的一个男人说,“您还不如说:要是没有您,有多少人会变成废物。”
“得了吧,这完全是扯淡,”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真正懊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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