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看来,他读书的那些年“是当代中国继20世纪30年代之后的第二个学术黄金时代”。“不论老师还是学生,大家对前途充满了希望,珍惜每一分钟,拼命读书,积极奋发,不能让我们的学术落后于国际学界,要努力赶上、甚至超过他们。”
北京
1992年,辛德勇从西安转调北京,到社科院历史所工作。那些年他节衣缩食,钱都用来买了书,搬家时,用了一个6吨的集装箱来装。火车站的人说,大多数人搬家,全套家当加起来,也装不满一个4吨的。
北京那时候还是旧书业的天堂,辛德勇常去琉璃厂、中国书店等店面里翻翻古籍,试着买一点线装书。而琉璃厂的古旧书市,更是爱书之人的盛宴。开市第一天,大门一开,买书的人狂奔而入,烟尘飞扬,像打仗一样,学养和眼力已经没用,靠的是结结实实的力气。“那时书价便宜,不抢不行,大家也没有包,看到感兴趣的就夹在腋下,熊瞎子掰苞米一样,挑着挑着,前边拿的就掉了。”辛德勇凭着体格壮实,每次都能捡捡漏,但囊中羞涩,面对那些珍稀的古刻旧本,只能远远看一眼。
通过买书,辛德勇打开了一片学术天地。“那时穷,就得使劲琢磨,学古籍知识,查很多目录,把钱花在刀刃上。这样买一本书,带动学了一大片知识;再买一本;又学了一大片知识。”这些年他做的研究,已从本专业的历史地理学,延伸至版本目录学、碑刻学、印刷史、政治史、文化史等各个学科,“随手捡到什么就研究什么”。他有一本文集叫《祭獭食蹠(音同直)》,自嘲自己的研究“琐琐不为大雅所屑”,像啃鸡爪子,尽管也有些肉,但只一点点;又“累累赘赘地大量罗列史料”,像把捕到的鱼一条条摆到岸上的水獭。
他始终记得史、黄两位老师传授的治学方法:放宽视野,读书得间,重视传世基本史料,再加上头拱地往前爬,“宁可劳而不获,不可不劳而获”,切忌空谈理论、理念、境界、范式、方法之类不着边际的东西。
2015年,辛德勇出版《制造汉武帝》。他前后花费5年,用扎扎实实读史料的“笨功夫”,向田余庆先生发表于30多年前的史学名篇《论轮台诏》发起质疑,指出《资治通鉴》中汉武帝晚年幡然悔悟的形象,完全来自司马光的“刻意制造”,在史学界掀起激烈争论。
2016年,他写出《海昏侯刘贺》,以人物传记的通俗形式,通过刘贺跌宕起伏的一生,展开汉朝宫廷权力斗争的真实样貌,一经出版就一售而空,其中大部分读者是非专业的一般文史爱好者。
在2019年的《生死秦始皇》里,他试图破解由一部因盗墓流出的古书简《赵正书》引发的“秦皇之死”悬案,一番考辨后得出结论:太史公就是太史公,《史记》就是《史记》。司马迁治史的态度严肃认真,《史记》的信史性质谁也动摇不了;相比之下,被迷信出土文献者尊奉的《赵正书》,不过是一篇借事儿说事儿的“小说”而已,丝毫不足信据。
这几年,辛德勇一直思考“如何让历史研究回归社会公众”。在那些高扬“秦皇汉武”丰功伟业的论调下,他写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残暴无道,写汉武帝的穷兵黩武、劳扰天下,都寄寓着自己的爱憎与褒贬。微信的读者留言里,有人问他心目中的“帝王圣贤”是谁,他说自己崇尚自由,所以“看他们都是王八蛋”。
他常说自己是个“从理科硬混进来的非正途出身从业者”,没有一套套外洋舶来的理论范式作为“新方法”,也不紧盯着从地下挖出来的古物文献来做“新材料”,只是沿着史事考辨的陈旧路数,解决一个个细微、具体、基本的问题。
前辈学人里,辛德勇最崇敬王国维。王国维曾说:“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学之徒,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
辛德勇一直把这句话当作“自信动摇”时的支撑。“国学大师都这么说了,后生小子,自不妨任性一下,耐得住寂寞就是了。在我看来,学术有两项本质特征,一项是朴素,另一项就是寂寞。”
“鸡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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