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沙红兵丨草木岂能酬雨露,荣枯安敢问乾坤 ——王维历史记忆的“对面”书写( 二 )


隋唐|沙红兵丨草木岂能酬雨露,荣枯安敢问乾坤 ——王维历史记忆的“对面”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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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别裁》书影 资料图片
最后 , 王维诗的这个特点 , 在他为陷贼和出任伪职的经历所深深痛苦的晚年 , 也在其有关创伤记忆的诗文里被延续下来 , 得到另一番巧妙运用 。也就是说 , 王维以这种从对面 , 从一定距离之外静观和书写的“作法” , 不仅像在《与魏居士书》等作品里那样只表示有罪有愧 , 还试图替他人——更替自己 , 作必要的辩白 。如《为薛使君谢婺州刺史表》 , 王维代被朝廷任命为刺史的薛姓友人作谢表 , 表文先摆出友人的书生、文吏出身 , 奉法守文有余 , 折冲御敌不足 , 所以在时代的大动荡中 , 只能在城破陷敌之后 , 被“戟枝叉头 , 刀环筑口 , 身关木索 , 缚就虎狼” 。除了与薛姓友人曾担任陕州地方官的经历稍有不同以外 , 人们一眼可知所写的一切其实也都是王维的亲身经历 。同时正因为写的是友人 , 王维也大胆、直率地写到当日被刀枪相逼、“偷生厕溷”的屈辱遭遇 。这是他在单纯写自己的诗文里所刻意省略的 。这种从“对面”迂回而来的自陈与自辩 , 在另一篇《大唐故临汝郡太守赠秘书监京兆韦公神道碑铭》里犹有过之 。王维在“序”里将慷慨赴死的“烈士之勇”、自杀成仁的“智士之勇” , 与在灾难、凌辱面前“弃身为饵 , 俯首入橐 , 伪就以乱其谋 , 佯愚以折其僭”的“仁者之勇”相区别——“仁者之勇”虽没有前两者那样舍生忘死 , 但暂时忍辱事敌 , 恰是为了以后伺机报主 。而在碑文里 , 王维所陈的遭遇更加惊心动魄:“将逃者已落彀中 , 谢病者先之死地 , 密布罗网 , 遥施陷阱 , 举足便跌 , 奋飞即挂 。智不能自谋 , 勇无所致力 。”复云:“君子为投槛之猿 , 小臣若丧家之狗 。伪疾将遁 , 以猜见囚 。勺饮不入者一旬 , 秽溺不离者十月 , 白刃临者四至 , 赤棒守者五人 。刀环筑口 , 戟枝叉颈 , 缚送贼庭 。”这些文字写尽友人在恶劣环境及严密防卫之下多日不吃不喝的非人处境 , 同时也将为他人及自己的辩护巧妙寓于铺陈描叙之中 。“君子”数句 , 陈铁民先生注云:“皆维自谓……斌陷贼在天宝十四载十二月 , 维为贼所得在天宝十五载六月长安沦陷后 , 二事相距半年 。”“斌”即这篇碑铭的主人韦斌 , 陈先生将这几句写韦斌的文字径等于是王维“自谓” , 殊为有见 , 倘能与王维一贯的从对面、从一定距离之外写起的“作法”联系起来理解 , 当更见其间微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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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像 资料图片
卡鲁斯说创伤记忆会通过幻觉等方式反复出现 , 在王维的诗文里 , 创伤记忆的确反复出现 , 但不是通过幻觉的方式 。在直接与己相关的诗文里 , 王维只悔罪不辩白 , 在为与自己有相似遭遇的他人所写的表、碑等作品里 , 他不仅悔罪 , 而且在对他人当年残酷遭遇的展现中 , 巧妙为自己辩白 。王维年轻时即作有《观别者》诗:“不行无可养 , 行去百忧新 。切切委兄弟 , 依依向四邻 。”详写所见依依惜别的场景 , 但结尾联系自身云:“余亦辞家久 , 看之泪满巾 。”王维习惯从对面、从一定的距离之外写起 , 这或许不仅是“作法”问题 , 还表现了王维观察世界与人生的立场和态度 。近年来 , 在文史哲及社会学、人类学等领域 , 对所谓“创伤记忆”的研究似成一时风气 。在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领域 , 诸如王维的诗文亦可提供类似的微妙见证 。
(作者系广州大学文学思想研究中心教授)
内容:《光明日报》2020年12月21日13版
主编:沈文凡(吉林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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