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的活水:旁看林曦女士的教席|陈丹青 | 女士


 书画的活水:旁看林曦女士的教席|陈丹青 | 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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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
书画的活水——旁看林曦女士的教席
文/陈丹青
大家知道,20 世纪之前,中国并没有艺术学院。大家又都听说,古时候所谓的“琴棋书画”,是官员、门客、各色闲人乃至平民庶子都能来几下子的手艺,格外聪颖而勤奋者,便成了优异的琴手、书家或画家。
他(她)们如何习得?从哪里习得?
含糊的答案是:从前的风气和教养便是如此。若论具体的来路,则私塾、家教、馆所、笔会、诗社,等等,都是传习之所。齐白石从一介村夫至名扬京沪,就是从各级乡绅雅集混上来的。
要之,古典书画技艺的养成与传递,深藏于家庭和社区,构成了世世代代的生活景观,今人将之抬高、架空,泛称“文化”,而文化的眉眼神情其实是很具体的。
譬如,在古人那里,诗文书画是酬酢交际的媒介和雅兴,并非如今时的学院教授,标志着一种正职或身阶。 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于右任,原是“高干”,一辈子从政议事,或领兵打仗,以至于颜真卿殉国、苏东坡流放、于右任流亡。那时若有人称他们书法家,那是看低了领导,简直近于辱。
除了宫廷画师,文人画兴起后,擅书画者也不见煞有介事的职称。元代女画家管道升是赵孟頫的太太,等于“家庭妇女”或“干部家属”,画得好,于是留名。放在今天,她或许会被评为“国家一级画师”吧,而且会印在名片上。
中古、近古的书画如何买卖,我知识太少,不得而知,反正宫廷画家有朝廷养着,寺庙道观的装饰则是画匠的工程。扬州、金陵,曾是著名的书画市场,乃有“扬州八怪”“金陵八家”。清末民初的京沪书画买卖,已出现近似十八、十九世纪的欧陆画廊、职业画家和收藏家,顺理成章。吴湖帆、张大千,笔笔仿古,却是现代人,还做大笔的文物生意。
当然,他们拜师出道,都有来路,但肯定弄不清什么叫作艺术学院的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
百年大变,中国出现了艺术学院,且愈演愈烈。学院的种种“必要”不去说了,但有两大后果,庞大而畸形。
其一,学龄外的人群不在招生之列,全社会爱艺术的人不得其门而入。
其二,由此养成的所谓“专业”观,向全民覆盖了专断的(却被认为是正当的)价值观:非学院出身的艺术家被视为不专业、没资格的群体;学院之内,则学位是衡量水准、职衔、地位,乃至利益的唯一标准。
以上二者,互为因果,眼下是休想改变的。
好在改革开放四十余年,社会空间逐步开豁,传统记忆初告苏醒,艺术生态变得自发、自洽、自主、自然,渐露生机。不同年龄、身份的男女在各种书画小沙龙、小班子,发现了自己的才情与寄托,学院门墙外,书画之道总算有了活气。
但这股活气仍有问题。墙内的专家固然不屑于闻问,而所谓“专业”的魔咒却深入人心。无数书画艺术的门外汉、门外婆,个个自甘“业余”,各种少儿绘画班,则多半在日后进入考前利益链,为墙内的酱缸新添人丁。
总之,大众的所谓“美育”,只剩了学院一条路。
古时候源远流长的家教、雅集、人文土壤,如今已是不可能了。唯其如此,有理想、有层次的书画教学理应重拾书画的尊严和愉悦,去除考核与功利,将书画艺术的真精神、真风雅还给书画,还给热爱书画的人。
这时来看林曦女士近十年的一摊子教学,倒是苦心经营而又能善作调理的美谈。
林曦自小浸淫书画,笔墨随身,后来成了中央美院硕士生,但她受惠于相对多元的时风,凭自己单纯的一念,认定书画是爱悦之道,推己及人,则许许多多男女应有着同样的爱悦,于是有了她所领衔的这么一个班子,来者不用非要走院墙的窄门,只去学着做便是。
社会上许多班子原出于同样的初衷,然而甘愿视作门外的休闲,近乎耍玩,品格与质地的追求自不会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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