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 :“你害怕什么?”
傅歇说 :“太多了,比如那是谁?我完全不认识。”他指着不远处广场上的雕像。
我眯着眼睛,辨认了很久,说 :“这是新竖的雕像吧,我也不认识,恐怕只有我儿子那一代才知道是谁。广场上的青铜雕像从你离开之后,不知道被拽下来多少次了,不知道这一个能站多久。”
傅歇摇摇头,悲哀地说 :“我们熟悉的英雄都不在了。”
我笑道 :“但你还是回来了。”
傅歇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天,我也一同抬起头,看星空闪烁。
傅歇说 :“你好像对我讲过,说一个星系发出的光来自几百万年前?”
他知道那一晚是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神秘的观星伙伴是我。
我说 :“对,仙女系。它很美,过去很多观星的人觉得它是天边的一朵小云,其实它巨大,它和银河系因为重力彼此绑定,正在不断靠近,也许最后我们的银河系会被它吞噬。”
傅歇听着,但显得心不在焉,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他说 :“今晚仙女系发出的光,几百万年后,还有人在看吗?”
星星为什么会爆炸?多年前,我的儿子问我这个问题。
我始终想不出答案,所以我一直给他讲述的星球故事始终没有结尾。现在我知道该如何给这个故事收尾了。
南十字星上最后一个居民以自爆的方式重启了聚变反应堆,在漫长的时间里,宇宙间再一次有了星光,虽然这星光传递到那朵小花那里的时候,花朵早就枯萎死亡,并不知道几百万光年之前那灿烂的星光是为了它,只为了它,是在说“我在这里”。那次聚变反应所带来的宇宙环境变化拯救了小花所在的星球,它当时在冰冻的濒死边缘。
之后,新生的星星依次发光,不同的星系相互吸引靠近,快速而剧烈地碰撞,合并成了新的星系,宇宙再次变得拥挤。
再之后,人们在狐狸座的南边和天鹅座的北边观测到了那颗小花所处的星球,把它命名为SX10星,有一群热情的年轻人刚组了乐队,随手把自己的乐队命名为SX10,乐队的歌点燃了全世界的年轻人,包括两个自以为成熟但对世界和人生都一无所知的少男少女,他们对扑面而来的时代一无所知。他们经历过恶带来的
幻灭,也经历过良善带来的遗憾,而当他们中年时再看向彼此的时候,发现所有命运的惩罚仅仅是考验。
远处隐约传来了音乐,仔细听,竟是几十年前我和傅歇反复听过的SX10乐队的歌。
大巴在马路上疾驰,
月亮从广袤的平原上升起,
‘亲爱的,我觉得我迷路了’,我向身边的她低语,
虽然我知道她已经熟睡
悠扬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起了一些雾,城市漂浮在其中,柔软不安定,晕黄的灯光也随海浪的律动而波动。傅歇再次轻声随音乐和唱,声音喑哑,我想到他多年前曾说过从歌声中听出主角已经苍老,一瞬间悲从中来,我几乎无法呼吸。
歌里的人最终或许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他们最远到了哪里呢?至少他们的歌声曾经去过宇宙。不是所有的歌声都能回来,因为电离层上布满了洞,很多音乐直接从中穿过,逃到了天空中,留在那儿,也许他们的歌声已经去过无数颗星球,也许已经有星星成了他们的听众。
“傅歇,你知道吗?你在和唯一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的人一起散步。”我说。
“什么?”傅歇对我的问题并不在意。
“没什么。”我笑笑,“对我说说话吧,傅歇。”
傅歇说 :“我一直很想你。”
我说 :“我也是。”
傅歇说 :“好像我们这一生不太有缘分,你太不善于说出真实的想法,我又太不善于猜测。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现在我们又遇到了,所以也不应该对命运太抱怨。”
我说 :“再多说些吧。”
傅歇说 :“我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却觉得人生中只有几天是真正活过的,其他时候我都像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观众。”
我说 :“我也是,傅歇,再多说些吧。”
傅歇说 :“我以前总觉得人有一生的时间去爱,但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爱是有限额的,有人很早就懂得这一点,一次只花一点,在遇到的每个人身上省着用。但我太笨了,年轻的时候挥霍得太多,早早地把所有的爱都花完了,现在已经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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