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北京人在北京生活是一种咋样的体验( 二 )
■北京是一座很分裂的城市。这种分裂并不只存在于外地人之中,也存在于北京本地人之中:老西城-海淀复兴路的红色子弟海淀大部的学术科研二代老城四区的胡同子弟丰台-海淀的军属朝阳-顺义别墅里的先富起来后代丰台海淀朝阳大兴城乡结合部地区的农转非后代大兴顺义通州昌平前农户现拆迁户...其中的每一种,大部分都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90后城郊出生南城长大作为南城topkid又在海外求学又回北京创业过的我,很荣幸地与以上各种都有所接触--这并不多见。绝大多数北京人一辈子生活在自己的生活轨迹里,上着各自的学混着各自的圈子谈着各自的恋爱进入各自的大学,一辈子隐约感觉到各自的存在但是永远不真切。事先声明:没有任何对任何一京人群体的诋毁之意,就事儿论事儿谈谈人生体验。望诸位看官海涵。先说红色子弟吧。基本差不到哪里去,一路最好的公立学校,西海几个传统名校是他们的传统地盘,即使最差的红二代也会去育英,流落到南城二名校的基本没有。财产最低标准是人均7万以上的海淀有大房子。本科出国留学尤其是去ivyleague的北京人,以他们为主。回国之后也是他们混的最好。挣钱最多的金融外企国企民企,younameit随便进。生活方式普遍偏保守,但是玩得疯的人也有。影视界诸多大拿和茅侃侃是这类北京的典型。大院子弟其实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的,虽然高高在上但是人普遍地道,不害人,讲道理,对往上走南城子弟譬如我多有照顾甚至偶有下嫁--比如对外系统最近那俩北京土著活宝。所以请允许我在这里献上本南城死屌对大院子弟的最高敬意。感谢你们镇守北京乃至整个国家的安宁。海淀学术子弟整体状态比上面稍次,但趁着改革开放富不起来都难。离知识近,学阀众多,基于知识和信息成为巨富的家庭也不少。毕竟当年中关村倒买倒卖个,也能混个几千万移民海外不是?人普遍容易傲,但是没办法,智商水平冠绝京人之首,海淀那么多附中呢。国际化水平也是最高,上面说得本科出国能去ivyleague的京人,他们占去剩下的绝大部分。毕业了去向各异不过基本和大院子弟瓜分了京城好工作然后外企混的最好的就是他们。当然,如果京人里不幸出了买办,一般而言就是这些人---学术子弟绝大多数时候重名重西方主流世界的认可,如果还有家学那么大概率对tg抱有怨言。老城四区的胡同子弟啊...生存状态普遍是高攀不上以上两种爷爷的。然而北京人的底色在此,绝大多数外地朋友眼里的北京人就是我们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啦,闲人马大姐啦。上个区重点,去个市属大学,毕业之后谋一份不痛不痒的体制内企事业单位工作,住着狭小的老公房或是痛苦地还着房贷,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归属。总之一句话:平民老百姓。这里头老东西和老南城的区别是有的,大体上讲老东西沾着红色子弟的福,稍微拼一拼能上不错的初中高中和大学。所以颇有一些优秀者能过上高阶中产的生活,再往前还有先富起来一批移居朝阳顺义的。至于南城呢就没这么幸运了,最好的一批南城孩子(包括不才在下)也就是能上人大复旦的水平所以400分上清北真的不包括我们,谢谢。在南城考上清北比省会精英家庭要难得多得多。所以有部分有追求的南城人民只好另辟蹊径,近年来依靠曲艺传统,全力发展演艺事业,杨幂刘诗诗关晓彤都是这波南城女孩子的典范。一个比较有趣的现象是南城出身的知识分子/成功人士普遍比前面两种爷在政治光谱上更左。胡锡进崔永元vs任志强王石,你们感受下。(最近南城人崔永元大战大院和胡同子弟里的堕落分子真tm牛逼。给咱南城人长脸。)丰台-海淀的军属人口相对较少但是整体素质能排名第三。和大院子弟沐浴在一种文化下但是没权没势只有死工资。对胡同子弟带有一种天生的鄙夷和敌视并不认同自己北京人的身份。(这点和大院子弟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多信奉一套相似的价值观:大理科主义,精英主义,蔑视人文社科,绝大多数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喜欢扎堆。一般会念北京这几所理工院校或者上交中科等。成年后多为码农或重新进入研究院所做研二代。如果学业无成基本上会过的很惨,是一群从小和社会脱节的人,所以是京人里企图心非常强的一群。朝阳顺义别墅里的先富起来孩子呢,算不算是北京人都能另说。他们真正的自我认知常常是\u0026#39;\u0026#39;高等华人\u0026#39;\u0026#39;。一路从小上汇佳之类的私立国际学校,然后大概率出国,周围自小就没有几个京人。大概率在美加澳是有房产乃至护照的,学习成绩是无所谓,海外名校能上cambridge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反正在他们眼里还是看老子牛逼不牛逼。知识?没用的。说话圆滑,金钱至上,眼里除了大院子弟之外的京人一概都都是蝼蚁。大院子弟是他们想巴结然而不好巴结上,朝阳之外的北京内城是贫民窟,去都不愿意去。靠谱是不可能的,谎话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只要能挣钱什么都可以干。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你说其他国家都是整个社会都围着我们转你说凭什么中国就特殊呢?大体上就是老炮儿里的吴亦凡内群人,毫无底线的原始积累阶段资本家是也。在高消费夜店出手阔绰的大概率是这些爷。丰台海淀朝阳大兴城乡结合部地区的农转非后代基本是最没存在感的。很多北京人,以及在北京工作的外地外国朋友,在北京一辈子都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父母都是农民,不少还是文盲。后来随着政策调整成了城市居民,政府给一份儿糊口的工作。他们和千千万万最普通的中国基层老百姓一样,只不过不幸生在了精英汇集的北京,向上跃升的机会极端渺茫。一路上最普通的初中高中及中专职高---是的,他们很多人连高中都上不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被扔到北京仅存的那些中专职高。和城市贫民不同,他们居住的城乡结合部胡同都是改革开放之后私搭乱建的产物,或者干脆是原来的村子演变成的,卫生和基础设施恶劣;和城市贫民不同,他们即使毕业,也没有关系来进入体制内蓝领工作,所以大概率随便开个小店做个小生意,命好的直接闲着收房租。成绩不好的性格顽劣的,很有可能就从小混社会,斗殴,就是典型的小镇流氓青年。这样的家庭能出一个二本就已经是万幸了,大部分后代继续延续着上一代被社会抛弃的生活,er是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的。大兴顺义通州昌平的农户拆迁户我接触的不够多,所以说得不一定对。大体上就是比上面城乡结合部子弟更村儿但也更幸运的存在。说是农民但是00年代后就没人靠种地养活自己了。教育资源从小稀巴烂,和三线城市差不多,在北京能考上大学的都是少数。甚至大部分连中专职高都不愿意上。过得怎么样基本靠命但也靠钻营,没有拆迁就把自家地偷偷盖房然后出租给各种工厂各种小企业,要是来了拆迁,趁着拆迁靠着关系靠着信息靠着运作,拿他一大笔钱和几套房。平日里收收房租也没其他事,自己闲了可能炒炒股开开滴滴。然而啊这钱吧,来的快就有很大机会去得也快,什么诈骗啦经济纠纷啦有了钱之后家里的勾心斗角啦,在这类京人中非常高发。您看上法院的很多都是这些哥。这些人最符合大家对北京拆迁户的印象然后又演变成了很多外地来京精英朋友内心里的京人,不用说,外来精英是最恨这些拆迁户的。
■北京郊区人前来报道。我是北京郊区几百万人之一,然而北京离我似乎很遥远。我从不敢奢望融入这座城市,只能在城里赚些钱,回农村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我身处的平谷,1950年代由河北省划入北京版图。成为首都市民后,曾经的农民流入出租车司机、地铁安检员等职业。
从1995年至今,我当了20几年北京出租车司机。车子由“黄面的”换成红夏利,又从红夏利换到伊兰特。而我,从小吴变成老吴。
我们平谷的出租司机,一般在朝阳北皋附近交接班。每天有多趟“平谷-北皋”中巴车来回。有的同行合伙在城里租房,轮流休息,免去来回的折腾。
我每天开着出租车,从北皋奔向北京各个角落,交班时又从各个角落回到这里。仿佛这个巨大城市的一呼一吸,循环往复。
屁股底下双色涂装的出租车,有些亲切感,但北京的大街小巷却让我很矛盾,熟悉又充满疏离感。
像往常一样,中巴准时到来。上车后,我看见前排都已坐满,眼前一水儿“出租黄”。我们必须统一着装,穿制服上岗,夏季制服是肥大的黄色衬衫。
正在我找空座儿的当口,有人喊:“三哥!坐这儿。”
循声望去,是二柱在后排向我招手。我朝他咧咧嘴,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这个二柱,大名李铁柱,30岁出头。他长得黑黑胖胖,平常见人先是一阵傻笑,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儿。
我俩是邻村,又都在北皋附近交接班,经常搭乘同一班中巴。他见很多年轻同行叫我三哥,也跟着这么叫。
车内很静,大部分人在闭目养神,利用接班前的间隙补觉。
二柱头往我这边靠了靠,像被什么惊着似的,悄声对我说:“三哥,你听说没有?河东昨天死了。”
我斜着看他一眼,骂他:“听谁说的?你小子整天喳喳呼呼的!我怎么不知道。这玩笑开的够损的!”
“谁瞎说谁是孙子?”二柱睁大双眼瞪着我,很笃定地说。
我将信将疑,连忙拿出手机,在出租车老友群里问了句:“有谁知道河东最近的消息?”
几分钟后,群里蹦出几条消息。朋友浩民说:“三儿,真的。昨天晚上听河东车队队长说的。”
“这么突然?”我脑子有点懵。
浩民回复过来一长串语音,从语音中我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上午接班时,河东人还挺好的,看不出什么不祥征兆。他是在阜成门北大街路口等红灯过程中,突然死掉的。
当时绿灯已亮了几秒,后面司机见他的车没有前行,按几下喇叭提示,车也没有动。
有人下车过去查看,透过玻璃车窗,看见河东歪倒在驾驶位上,像是睡着了。
来人猛敲几下车窗,见河东仍无反应,怀疑他是不是犯病了,连忙拨打120和122。
没多久急救车和交警抵达,交警通知车队。医生诊断河东突发心脏病,马上实施抢救,但最终没能把他救回来。
合上手机,我有些惊魂未定,自言自语着:“这人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三哥,你看,我说的是真的吧。”二柱说。
前排有人回过头来,问:“谁没了?”
“河东,三哥的同学河东。”
车上像是马蜂炸了窝,大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车厢充斥着惊讶、叹息和感慨。
“可惜了,河东才多大呀!”
“干咱们这行,不知道是挣钱还是挣命呀?”
“哪年没有两三起这样的事呀?自求多福吧。”
“咱没文凭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技能,不干出租能干啥?”
“不用往多说,要能在平谷找个4000块钱的稳定工作,谁去城里开出租?”
“嫌开出租不好?你不愿意干,大把的人抢着干。”
“咱平谷区经济落后,没啥大企业,就业机会少,找个合适的工作难呐。”
“怨天怨地怨社会有啥用?要怨就怨自己没出息。咱就是开出租的命,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爱咋地咋地吧。”
“北京城六区干出租的越来越少,现在大部分都是平谷、密云、顺义、延庆等郊区的。咱平谷是大户,全北京正规出租车保有量6.7万辆左右,我估计,咱平谷得有近2万人干这行儿。”
……
听着这些话,我心脏扑腾扑腾地跳,说不出话来。许久,我终于挤出一句:“二柱,咱真得注意身体呀!”
二柱满不在乎地说:“人命天注定。这和注意不注意关系不大,河东他就这命。天灾人祸天天有,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中巴车不堪负重似的,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倔强地载着我们驶向北皋。
车厢里渐渐沉寂下来,大家不知是陷入沉思,还是又睡了过去。
我脑袋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脑子里全是河东的样子。
河东开出租也有十几年了,上个月同学聚会,我们还在一桌吃饭,而现在他已经死了。
河东,是我邻村的初中同学,班上的体育委员。他玩心大,好打牌,交班回来经常呼朋唤友,整宿搓麻将,不注意休息,一周得有三四天不着家。
同学会上,河东谈笑风生,和同学聊得火热,看不出身体有什么异样。想起来,可能那时他已经是外强中干的状况了。
河东的老父亲,70多岁,前几年中过风,腿脚不便,生活不能自理。夫妻俩白天要上班,没法给老人热饭热汤,也担心他出意外,只能把他送到私人的养老院。
这家担子不轻,儿子刚上初一,为了得到更好的教育,两口子花钱托人把孩子弄到市内上学。孩子住校,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下午再送过去。
夫妻俩都是要强的人。虽然花销比以前多,但他们认为值得。
河东走了一个多月后,我在镇上菜市场遇见她媳妇,她眼神有些呆呆的,走路缓慢迟疑。
“买菜呀?”我问她。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小峰还好吗?”我继续问。
“小峰还在北京上学,由他姑姑接送。河东走了,这孩子有些低落,经常埋怨他爸爸说话不算话。河东去世前答应过他,暑假要带他去京东大峡谷玩来着。”
似乎这时她才认出我是谁,神色也灵活了些。
“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河东媳妇叹了口气,说:“老爷子还不知道河东走了,也不知道能瞒多久。老爷子最爱河东,原来他每周都去趟养老院,父子俩一块儿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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