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会作回忆录第三十八章 在顺义的日子里

改天换地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四日 , 从人民大会堂福建厅 , 把我押送到顺义县北京卫戍区警卫三师师部关起来了 , 在警卫三师 , 我度过了五年又三个月 , 于七六年十二月三十日离开 , 押送到了秦城监狱 。对我的审查 , 七二年五月底就基本结束了 , 以后再也没有找我系统地交代过什么问题 。八九年在北京见到李作鹏和吴法宪 , 得知他们的情况也和我差不多 。刚进卫戍区那几天 , 我心里还有点「吊着」 , 因为说我们要跟林彪搞政变 , 但过了国庆节 , 全国是稳定的 , 没有什么「大新闻」 , 我的心就放下了 。在卫戍区 , 我一天能接触到的客观事物就是吃饭 , 看报纸 , 在房子里走步 , 这是见天如此的「三三」制 。 吃三顿饭要不了多少时间;读每张报纸 , 即使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读 , 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一栋空房子 , 走上一小时就走腻了 。 每天都是度日如年 , 精神上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 。 不管怎么样去想 , 都没有想通 , 这是最痛苦的 。 在顺义五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 , 只有在书本子上找出路 , 我读了厚薄不同的书上百本 , 马列的书 , 中国历史书 , 文艺书 , 三种书都读 。 例如 , 毛主席提出的三十本马列主义书 , 外加马恩选集、列宁选集等;还有能找到的中国历史书;文学著作 , 有《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外加《东周列国志》 , 现代文艺作品中 , 浩然的《金光大道》我都读了 。 读书时 , 越是难读的 , 则更喜欢读 。 一天到晚 , 只要读通了一页书 , 或搞通了一个什么问题 , 时间就过去了 , 心里也感到很高兴!读书成为我「度日」最好的方法了 。 我用读书的办法 , 解决了时间之「多」 。家属情况怎样?这是我不能不关心的问题 。 当时 , 我一家四代九口人 , 老的是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 文革初期 , 我受到造反派的残酷武斗 , 说我顽固执行刘、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 老母亲在家听说后 , 又气又急 , 疯掉了 。 「九一三」时 , 小孙女只有十几天 , 小女儿也刚刚十三岁 , 他们怎样活下去?这是我不可能不想的问题 , 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 但家属不受株连也是不可能的 , 「家破人散」是肯定的 。我明明知道自己事实上成了一个阶下囚 , 那里还顾得上家!只有让他们听天由命了!可我越控制不想 , 他们可越「来」的勤快 。 只要一闭眼睛 , 家里的亲人就会浮现在我的脑际 。我住的房子外面的树上 , 有一窝老鸦 , 它们好像在故意逗弄我 , 每到黄昏的时候 , 都吱吱喳喳在叫唤 , 直到把它们「家里人」都叫回来了 。 鸟都知道「全家福」 , 这对我钩起了好多念家的心思 。为了试探胡敏是否在家 , 我用让看管人员从家里拿东西的办法去试探 。 七一年十月六日 , 从我家里第一次拿来了日用品 , 都是普通的物品 , 里面还有口罩、手帕等 , 说明胡敏还在家 , 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这么细致 。 后来我指定要拿《王云五字典》 , 这种字典非胡敏或路光在家里是找不出来的 。 他们连续去过几次人 , 都没有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 我就断定胡敏不在家了 , 我是没有想到的 。一九七二年三月间 , 项目组对我的「阎王气」就比较少了 , 我们之间虽然不可能有共同语言 , 但见面之后闲话就比过去说的多些了 。 因为我与林彪没有「两谋」关系 , 查来查去也无用 。 有一次 , 我硬着头皮问项目组:「胡敏 , 现在什么地方?」专案组说:「可以告诉你 , 胡敏另外给她安排了住处 。 你母亲还住在三〇一医院 。 你的小女儿还在上学 , 小女儿很有礼貌 。 」对项目组说的话 , 我确实是信以为真的 , 因为他们说的好像真有那回事一样的 。「特殊首长」在顺义看管我的几个人称「四组」 , 我估计是按黄、吴、李、邱排下来的 。 七二年元旦过后不久 , 在闲聊中我才知道他们称呼我「特殊首长」 。 我说:「你们十多人 , 辛辛苦苦为了我一个人!」他们有人脱口而出地说:「这有什么辛苦 , 你是特殊首长!」我又说:「你们年青人 , 很会说开心话 。 」接着 , 他们的负责人就比较慎重地同我说:「我们自己说话时 , 称你特殊首长 , 这并非恶意 , 是我们师长同我们开会做指示时这样说的 , 后来我们就照着说开了 。 」在卫戍区的五年多 , 我一直同看管人员的关系很好 , 特别是后四年「住闲」之中 , 同他们的关系更好 , 他们几次同我讲了一些周总理对我们的指示 。他们说 , 总理对看管工作经常有指示 , 七二年过春节的头一天 , 总理召集看管黄、吴、李、邱的全部人员和有关的师团首长开过一次会 , 总理在会上做了重要指示 , 把看管工作提高到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高度 , 还讲得很具体 。总理说:「对黄、吴、李、邱的看管工作 , 可以概括为三条方针:第一条 , 保证安全;第二条 , 保证身体;第三条 , 保证生活 。 」总理说:「我是看管工作的第一组长 , 李震是第二组长 , 你们的吴忠司令是第三组长 , 你们各个工作小组就是第四组长了 。 我们一致努力就可把这件事办好 。 这件事是不能办坏的 , 如果让我们看管的人都病了或者死了 , 我是无法向毛主席交代的 。 这里 , 我要同你们交个底 , 毛主席对他们几个人都是很了解的 , 他们是路线问题嘛 。 你们了解了这个底 , 就会更好办事了 。 」我初来这里的时候 , 师长每天的多数时间都同看管组一起度过 。 我的一切情况 , 从吃饭、睡觉、拉尿、散步、抽烟、喝茶等等师长都要亲自过问 。 凡遇到困难 , 如烧煤 , 建厕所、搞火墙等都能立即解决 , 都是师长现场指挥的 。我的看管组变更过二次 。 第一次一律是师部的科长以上的干部 , 政治部主任是现场的带班人 。 这个组的时间不长;第二次一律是连以上干部 , 这个组持续有一年多的时间;第三次是干部和老战土各一半 , 这个组直到把我送进秦城都是这样的 。看管组对我的态度 , 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很好的 。 尤其是七三年秋天之后 , 我基本上是闲住了 , 生活的「花样」多了一些 。 例如 , 他们同我一起打羽毛球 , 他们打乒乓球 , 我给他们当「裁判」 。 他们打扑克 , 我给他们当记分员 。警卫三师师长是华东野战军的干部 , 同我一样都操客家话 , 客家人是很讲义气的 , 我们互相交谈都很高兴 。 因此 , 我关在警卫三师之后 , 他从他的工作出发 , 对我是很关心的 。 他多次到我的房间来看我 , 在话语中有安慰之意 。 例如 , 他第一次到我房间来就同我说:「现在就要管自己了!我规定 , 你每天上、下午要走廊里散步两次 , 多活动对身体好 。 」他说完之后 , 拉着我就往房外走 , 并同我一起散步 。 师长的心情 , 我是可以理解的 。生活问题之一 。 我对生活需求很简单 , 只是要求能吃得饱 , 睡得着 , 拉得出 。 这三件事在进卫戊区之初都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从刚到卫戍区直到十一月底前伙食是非常不好的 。 每天在战士食堂打饭 , 除了洋葱、老白菜之外 , 最好的菜就是煮土豆 。 饭食坏无所谓 , 只是米饭里的砂子多 , 我都不敢下嘴 , 咯一次牙要难受好几天 。 我每天早上 , 只好只喝一碗稀饭 , 留一个馒头中午吃 。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 , 我的体重由掉了二十多斤 。 当时的政治气氛非常严肃 , 他们明知我吃不好也没有办法 , 上面没有指示他们也无可奈何 。 如对我稍有照顾 , 很可能被扣上阶级立场不稳的帽子 。有一天 , 吃猪肉烧土豆 , 这是很好吃的莱 。 如果换上牛肉土豆 , 就是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了 。 晚上 , 把饭打来之后 , 香味使我高兴极了!我把几块瘦肉吃了之后 , 还不解馋 。 于是 , 我就把几块肥肉也吃了 , 香得我几乎把碗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 我的馋劲 , 连自己都不相信 。 可是我的肠胃享不了「大福」 , 把肚子吃坏了 , 拉肚子拉了一个星期才好 。这样 , 在几十天之后 , 我瘦的不像样子了 。 就在此时 , 周总理派专人来到我的住处秘密察看我的身体情况 , 来的人是认识我的 , 一看吓了一大跳 , 恰在这个时候 , 黄永胜向毛主席写了信 , 要求改善伙食 , 毛主席批准了 。 看管的人同我说了 , 毛主席讲:「他们几个人应当吃好 , 有资格吃好 。 」从此以后 , 伙食就大为改善了 。从七一年十二月一日起 , 我的伙食就是新的标准了 。 当时 , 中央规定的是每天伙食费一元 。 师首长让我在师小灶打饭吃 , 每天晚饭还为我加一个菜 。 从此以后 , 我就不是吃不饱了 , 而是吃不了了 。 每天打饭的时候 , 我总是交代少打一点 。 为了我的吃饭问题 , 师长经常在我吃饭的时候就来到我住处亲自察看 。 要是不满意 , 就立即采取措施 。 中央项目组的人也经常问到我的生活情况;有时也要亲自看我的饮食情况 。 总理对他们说过:「今后他们要再掉磅 , 项目组要负责!」此外 , 总理还规定 , 搞项目的要管三条:管审查 , 管思想教育 , 还要关心生活 。 在总理的关心下 , 我的伙食一直很好 , 直到离开卫戍区都是很好的 。住房问题对我来说 , 实际上就是冬天取暖问题 。 房子没有暖气 , 烧炉子容易中煤气 , 师长决定用做火墙的「土」办法了 , 并限期三天内要办好 , 人要能住进去 。 由工兵营设计施工 , 限期办好了 , 经过实验 , 效果很好 , 取暖问题解决了 。师长还派车到山西省阳泉拉运一种好煤 , 每年冬天都是烧的好煤并派了个锅炉工专烧炉子 , 取暖问题 , 解决得非常好 。 按照气侯变化的需要 , 有的年份 , 十月初就烧火墙;有的年份春天一直烧到四月才停止 。在卫戍区我穿的还是按军队的供应标准发衣服的 。 在五年多的时间里 , 七一年冬天给我发过一套新棉衣 。 七二年春天 , 还为我做过两件麻的确良衬衣 。 对穿衣没有发生过困难 , 日常用品也没有发生过困难 。 看管组的人 , 看到我需要了什么东西 , 总是主动同我买来了 , 他们对我的生活考虑得很周到 。七三年的国庆期间 , 师长来到我的住处问我:「你为什么脸色也不够好 。 是否营养不够?」其实我对生活是满意的 。可是 , 第二天中午不到 , 看管组的人提回来了一笼子活鸡 。 晚饭就打来了一碗鸡汤和适量的鸡肉 。 打饭的人关心地说:「好好吃吧 , 多吃一点 , 长胖一点 。 」以后就接连几天晚上都有一碗鸡汤 。一天 , 我问对我特别同情的防化连H副连长说:「现在伙食已经改善了 , 为什么每天都有鸡肉吃?」他很惊奇的回答说:「啊 , 你还不知道呀!这是我们师长特别为你改善伙食的 , 要把你的身体搞好…… 。 」我说:「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总理还会有什么批评吗?」H副连长说:「我们师长最近到中央去开过一次会 , 主要是讨论你们出路的问题 。 到什么地方去 , 什么时侯出去都还没有定下来 。 周总理有指示 , 要注意你们的生活 , 不要搞得很难看 。 这就是给你加强营养的原因 。 你只要能吃下去就放开吃 。 我们师里农场东西也多得很…… 。 」生活问题之二 。 医疗问题 , 师长也是很关心的问题 。为我看病的医生是师属医院门诊部主任 。 开始的时候 , 他的工作岗位是专门招呼我的并同我住在一起 , 对我非常好 。 我这个曾经的总后勤部长对全军基层的医务力量不足是了解的 , 我个人的病情毕竟是不多的 。 于是 , 我对师长说把他的工作方法改变了一下 , 白天仍到门诊所去上班 , 晚上同我住在一起 , 白天对我则随叫随到 , 师长同意了 。为了治病 , 我用药是非常方便的 , 几乎要什么药都有 , 后来我才知道 , 中央保健小组同那位主任有直接的工作关系 。 贵重的药品随时可以要来 , 高明的医生随时可以请来 。 七二年初 , 在澡塘洗澡我不慎在室内跌了一下 , 当时很疼 , 两小时内北京医院的外科专家就来到我的住处 , 为我看病 。 医生对我的健康也非常注意 , 每月至多三个月要给检査一次身体 , 还注射过胎盘球蛋白 。 卫戍区对我的医疗 , 我同样是十分满意的 。 由于卫戍区对我的生活照顾得很好 , 在几年之内 , 除了患过轻微的感冒病之外 , 其余没有患过什么病 。师长指示 , 要看管组特别注意我的室外活动 , 要运动 , 要晒大阳 。 对这个问题 , 看管的人抓得很紧 。 师里还将师直托儿所的小院子全部腾出来了 , 我搬进去后 , 晴天都可以在院子里活动 。洗澡是每个星期一次 , 我都是在师首长的塘盆里洗澡 。 我同师长一起就洗过若干次澡 。 我的住处到澡塘 , 距离只有二百米 。 要是天下雨、下雪 , 非让我坐汽车去 。理发是指定的专门理发员给我理 。 半月一理 , 到时候还非理不可 。这里还要特别说一个小问题 , 在我的房子里摆了一张质量很好的小沙发 。 这个问题 , 可谓小吧 , 但从这里可以看出师长对我的关心了 。我的穿著也是按照「规定」办的 , 每个星期一定要换一次内衣 , 半个月一定要换一次外衣 。 内衣我在洗澡时自己就洗了 , 无论如何不要看管组的人同我洗 。 外衣他们是非洗不可 。 有一次 , 我自己在洗外衣 , 他们看见后立即端走了 , 并且说:「你又要我们挨嗑了吧!」我用的被褥一个月换一次 , 是师部招待所管理的 。 我垫的和盖的都足足有余 。 我的房间 , 他们每天给我打扫一次 , 每月至少要消毒一次 。 桌子等处要擦一次 , 并且都做的很仔细 。我在卫戍区期间 , 正赶上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 。 为了我的安全 , 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 , 从师长到四组的全体人员对我的安全都是十分关注的 。七六年七月中旬早晨 , 我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下床 , 突然感到房子有些动 , 就在这时 , 值班的人猛推开我的房门 , 连拉带拖地把我搞到院子里 。 此时 , 值班的人才喘了一口大气说:「地震!」我刚要问什么地方发生地震时 , 师长就站在我跟前 , 并用紧张的声调说:「安全就好!」他还向值班的人交代了暂不要进房子等注意事项 。值班的人员说:今天早晨的地震是突然而来的 。 在此之前由于没有比较具体的消息 , 又怕妨碍你的睡觉 , 所以师长指示不要同你说有关防震的问题 。 他们说:师长还没有起床 , 地震就发生了 。 他从床上滚下来 , 衣服都没有穿好就到我们这里来了 。 他一进门就看到你站在院子里 , 心里很高兴!师长先亲自了解了你的情况之后 , 才到作战室去指挥全师的防震 。 在发生地震的当天中 , 师参谋长就来到四组开会 , 讨论研究我的防震措施 。 会后 , 他们同我说:「今天早饭后 , 参谋长专程去中央项目组请示对你的防震问题 。 总理去世了 , 现在没有人管事了 , 根本没有人解决问题 , 我们师长指示 , 按照中央的原定精神办事 , 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 。 」经过讨论 , 研究决定采取如下办法:第一是 , 在我住的院子内安装警报器 。第二是 , 在院子里住宿 。 从地震的当天晚上 , 我同四组的人 , 一起都住在院子里 。第三是 , 防震车 。 师长批准拨给四组大卡车一辆 , 在大卡车内架有行军床 , 晚上在车上睡觉 。第四是 , 住防震棚 。 从十月底开始 , 在外面露天睡觉就吃不消了 , 但防震又末结束 。 师长派了一个工兵排 , 一天之内就为我和四组的人搭好一个防震棚 。 我们在防震棚一直住到十一月中旬才搬回房子里 。我们在防震棚过得很好 , 四组的人成天都是扑克和象棋 , 我除了当观众之外 , 就是当义务记分员了 。 在住防震棚期间 , 师长 , 副师长、师参谋等都不止一次地来看过我 , 我对他们的好意 , 总是表示感激之情!第五是 , 准备转移到无震区 。 四组的人向我透露过 , 师党委已经写了报告将黄、吴、李、邱四个人都转移到无震区去 。 上面对这个问题总是不表态 , 所以一直没有走成 。我在卫戍区的五年又三个月里 , 在卫戍区 , 从师长、政委、副师长、参谋长和全体看管人员 , 以及同我有关的工作人员对我都是很好的 , 我对他们对我关心的话是说不完的 , 也没有恰当的言语来表示我的感情 , 我只从肺腑里发出一句话: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卫戍区警卫三师是一支好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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