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艺网|【文学】加缪 | 书写荒诞,也反对荒诞(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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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看见我 , 就稍稍欠了欠身 , 把手插进口袋里 。 我呢 , 自然而然地握紧了口袋里莱蒙的那支手枪 。 他又朝后躺下了 , 但是并没有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 我离他还相当远 , 约有十几米吧 。 我隐隐约约地看见 , 在他半闭的眼皮底下目光不时地闪 。 然而最经常的 , 却是他的面孔在我眼前一片燃烧的热气中晃动 。 海浪的声音更加有气无力 , 比中午的时候更加平静 。 还是那一个太阳 , 还是那一片光亮 , 还是那一片伸展到这里的沙滩 。 两个钟头了 , 白昼没有动;两个钟头了 , 它在这一片沸腾的金属的海洋中抛下了锚 。 天边驶过一艘小轮船 , 我是瞥见那个小黑点的 , 因为我始终盯着那个阿拉伯人 。
我想我只要一转身 , 事情就完了 。 可是整个海滩在阳光中颤动 , 在我身后挤来挤去 。 我朝水泉走了几步 , 阿拉伯人没有动 。 不管怎么说 , 他离我还相当远 。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阴影吧 , 他好像在笑 。 我等着 , 太阳晒得我两颊发烫 , 我觉得汗珠聚在眉峰上 。 那太阳和我安葬妈妈那天的太阳一样 , 头也像那天一样难受 , 皮肤下面所有的血管都一齐跳动 。 我热得受不了 , 又往前走了一步 。 我知道这是愚蠢的 , 我走一步逃不过太阳 。 但是我往前走了一步 , 仅仅一步 。 这一次 , 阿拉伯人没有起来 , 却抽出刀来 , 迎着阳光对准了我 。 刀锋闪闪发光 , 仿佛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刺中了我的头 。 就在这时 , 聚在眉峰的汗珠一下子流到了眼皮上 , 蒙上一幅温吞吞的 , 模模糊糊的水幕 。
这一泪水和盐水掺和在一起的水幕使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 我只觉得铙钹似的太阳扣在我的头上 , 那把刀刺眼的刀锋总是隐隐约约地对着我 。 滚烫的刀尖穿过我的睫毛 , 挖着我的痛苦的眼睛 。 就在这时 , 一切都摇晃了 。 大海呼出一口沉闷而炽热的气息 。 我觉得天门洞开 , 向下倾泻着大火 。 我全身都绷紧了手紧紧握住枪 。 枪机扳动了 , 我摸着了光滑的枪柄 , 就在那时 , 猛然一声震耳的巨响 , 一切都开始了 。 我甩了甩汗水和阳光 。 我知道我打破了这一天的平衡 , 打破了海滩上不寻常的寂静 , 而在那里我曾是幸福的 。 这时 , 我又对准那具尸体开了四枪 , 子弹打进去 , 也看不出什么来 。 然而 , 那却好像是我在苦难之门上短促地叩了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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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将这个情节归类为“荒诞的”和“无缘由的” , 似乎是错误的 。 我们被阳光晒晕了而产生幻觉 , 将意识与意志熔化成单个否定 , 并且焚尽这一否定之中所有非人的目标 。 纪德的拉夫卡迪奥是真正的荒诞主义者 , 说道叫他好奇的不是事件 , 而是他自己 , 而莫尔索对于两者皆不好奇 。 莫尔索最后说“对于宇宙的良性冷漠” , 然而阳光的实用主义不仁 , 昭揭这番话说得极不真诚 。 在我看来 , 真正影响《局外人》的是梅尔维尔的《白鲸》 , 加缪用太阳的见证替代白鲸 。 莫尔索不是探索者 , 不是亚哈 , 亚哈也断不会许他上斐廓德号 。 但是从根本上说 , 《局外人》的宇宙就是《白鲸》的宇宙 。 在很多可见的方面 , 莫尔索的世界似是由爱打造的 , 而其不可见的领域则由恐惧构成 。 詹森主义者吉拉尔在加缪的世界中看到诺斯替主义的痕迹 , 这是准确的 , 但是裁断加缪仅是具有坏孩子的无辜意识 , 这是不准确的 。 审判莫尔索 , 一如审判给他定罪的法官一样 , 都是徒劳 , 炫目的阳光焚尽所有审判 。
加缪的《鼠疫》(1947年)面世至今已有四十余年 , 在我们的时疫之下(含糊地称作艾滋病) , 这部小说呈显怪异的痛烈 。 《鼠疫》的倾向性远超过《局外人》 。 小说家须有万分纵横的表现力 , 才能够维持这种倾向性 。 陀思妥耶夫斯基具备这样的表现力 , 而加缪没有 。 或者若卡夫卡这样的遁辞大师 , 足能规避他自己的拘束 , 可是加缪又太直白 。 最悲观的比较应当是贝克特 , 他撰写的三部曲《莫洛瓦》、《马龙之死》、《无名氏》 , 传神地表现形而上学的又是心理学的威吓和苦闷 , 令《鼠疫》相形见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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