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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泪点原来在这里：少年情事老来悲

1、半月前 ， 我回了趟老家富顺 。 夜里 ， 两台大酒后 ， 一个兄弟送我回宾馆 。县城边缘 ， 灯火稀落 ， 新建的小区与老旧的院落犬牙参差 ， 恰如我们这个时代一样充满矛盾而又熟视无睹 。在当地著名的三线企业晨光研究院附近的公路边 ， 我看到了一座非常不起眼的灰色平房 。 路灯下的平房有几分寒酸 ， 破落 。 我却一下子认出 ， 那是少年时代一个记忆深刻的地方 。我让兄弟停了车 ， 独自走近那座灰色平房 。2、二十多年前 ， 理想与激情 ， 诗歌和酒精横行的八十年代末期 ， 我在距县城足有两小时车程的小镇上高中 。 在作业本上写诗 ， 在王老板的小酒馆喝酒 ， 在校园的木棉树下想象远方和未来的风景 。偶然的原因 ， 认识了来自县城的L 。 记忆中L一身红裙 ， 这在那个边远小镇 ， 就像一团奔跑的火焰那么绚烂夺目 。 她是来实习的老师 。有一天 ， 她问我 ， 你抄诗吗？－－那时候的文艺青年的标配是一个笔记本 ， 上面抄着喜欢的歌曲、名人名言 ， 如果级别再高一点 ， 那就抄诗 。我说 ， 我不抄诗 。她的眼神暗了：哦 。我说 ， 我写诗 。她的眼神又亮了：啊 。3、一个月实习结束 ， L回了遥远的县城 。 我留在镇上读高二 。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 我去县城找她 。 为了壮胆 ， 还带了个年龄大些的同学 。L家的餐桌上 ， 因为腼腆 ， 我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 倒是同学和L的父亲聊了几句 。好不容易捱过晚饭 ， L带我来到工厂附近一座灯火明亮的灰色平房 。 平房里 ， 坐满了年轻人 ， 那是全城惟一的一家冷饮店 。 那时没有现在的塑料吸管 ， 用来吸冷饮的 ， 是麦秸杆 。我们坐在灰色平房窗前 ， 吸着冷饮 ， 看着渐渐涌上来的夜色 ， 有一种巨大而突如其来的幸福 。那时 ， 我想 ， 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 分到县城 ， 比如像L她们家那种工厂 。 然后 ， 天天和L一起到这座灰色平房喝冷饮 。4、十多年过去了 ， 当我再次看到L时 ， 记忆中红裙飘飘的少女 ， 已被无情的岁月修改为沧桑的中年人 。然后 ，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 ， L终于消失在茫茫人海 。如果不是经过那座正面临拆迁的灰色平房 ， 我可能不会想起她 。 就像不会想起少年时代冷饮店里那种带着阳光和原野味道的麦秸杆 。少年连尾巴都看不到了 ， 隔河相望的岁月渐行渐远 。 如同那句歌词说的那样：青春只剩下日记 ，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路灯下 ， 我在灰色平房前拍了张照 。我知道 ， 在这个大拆大立的时代 ， 这座见证了少年情事的老建筑随时都将倒塌 。5、重又坐回车里 ， 我想起一个死去几百年的古人 。他有一句词 ， 恰好在彼时彼境戳着了我的泪点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 。正月十一 ， 正是观灯的新春 。 那些豪门巨室 ， 大马暖轿 ， 呼三喝四 ， 恰如《梦梁录》所说：“公子王孙 ， 五陵年少 ， 更以纱笼喝道 ， 将带佳人美女 ， 遍地游赏 。 ”而我怀想的那位古人 ， 他人到中年 ， 非富非贵 ， 只是一个落拓的文人 。 在公子王孙乌央央地带着美女佳人观灯时 ， 他只能落寞地站在街口 ， 肩膀上扛着还没成年的小女儿 。然而 ， 当春花满市 ， 月色侵衣 ， 那些青春时代似曾相识的风景 ， 也曾见证过他的欢乐与哀愁 。哪个男人的心里没个人儿艳若桃李呢？在料峭的晚风中 ， 她曾经巧笑倩兮 ， 美目盼兮 。只是 ， 岁月易逝 ， 走得最快的 ， 总是最美的时光 。 恍惚之间 ， 伊人已老 ， 徒留往事 。于是 ， 他写下了我们共同的痛点与泪点：少年情事老来悲 。6、他叫姜夔 ， 字白石 ， 南宋人 。作为最优秀的词人 ， 一般人都读过他的《扬州慢》 。 如果说《扬州慢》是写家国之悲的话 ， 那么《鹧鸪天·正月十一观灯》就是写人生之痛：巷陌风光纵赏时 。 笼纱未出马先嘶 。 白头居士无呵殿 ， 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 ， 月侵衣 。 少年情事老来悲 。 沙河塘上春寒浅 ， 看了游人缓缓归 。7、姜白石毕生未仕 ， 像我一样 ， 连个副科长也没混上 。 我没混上是不合时宜 ， 而姜白石没混上 ， 是不屑于争那个死老鼠吃 。 这点 ， 李商隐感叹过：不知腐鼠成滋味 ， 猜意鸳雏竟未休 。看不起污秽的仕途 ， 主动追求不进步 ， 那就意味着将从江湖讨生活 。 当然 ， 江湖的钱 ， 一般情况下 ， 要比官场的钱干净一些 。何况 ， 姜白石是有大才的人 。我们写诗作文 ， 大不了挣点稿费 ， 姜白石的一首词 ， 却挣来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那是姜白石游苏州时 ， 写了一首七绝：夜暗归云绕柁牙 ， 江涵星影鹭眠沙 。行人怅望苏台柳 ， 曾与吴王扫落花 。文坛领袖萧德藻读后 ， 击节赞赏 ， 把侄女许配给他为妻 。这大约是史上最丰厚的打赏了 。其实 ， 姜白石还得过另一笔丰厚打赏 。 那一年 ， 他到苏州拜见文坛大佬范成大 ， 应范之请 ， 他写了两首有关梅花的词 ， 也就是《暗香》（当然不是沙宝亮唱的）和《疏影》 ， 范非常喜欢 ， 喜欢就打赏－－他把一名美艳的家妓送给姜白石 。那个风雪的除夕之夜 ， 姜白石雇了一只船回家 。 他后来回忆说：“自作新词韵最娇 ， 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 ， 回首烟波十四桥 。 ”8、那年秋天 ， 我在合肥寻找一座桥 ， 那座桥有个美丽的名字：赤阑桥 。美丽的桥有一段美丽的往事 。 往事和姜白石的少年情事有关 。 那年 ， 姜白石漫游合肥 ， 住在赤阑桥畔 。 在那里 ， 他偶然认识了一位弹琵琶的歌女 。 在姜白石为她写的词里 ， 她是一个“燕燕轻盈” ， “莺莺娇软”的可人儿 。有意思的是 ， 琵琶女有一个妹妹 ， 弹古筝的 。 姜白石似乎与两姐妹先后相恋 ， 游湖登山 ， 吟诗作对 ， 把相聚的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挥霍 。 如果不这样挥霍 ， 就对不起青春 ， 对不起少年 。及后 ， 姜白石为生活所迫 ， 离开了合肥 。 忽然 ， 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合肥被金军攻陷了 。 心急如焚的姜白石赶到合肥 。 但是 ， 与琵琶姐和古筝妹相逢时 ， 已不复昔年的欢乐 。琵琶姐说 ， 你七尺男儿 ， 值此国破家亡 ， 不去投军报国 ， 跑来看我们做啥？姜白石惭愧不已 ， 与两姐妹话别后 ， 投奔了抗金队伍 。 但是 ， 在一个偏安的国家 ， 抗争总是无能为力 。 当姜白石又一次来到赤阑桥时 ， 他再也找不到那一双美丽的姐妹了 。“肥水东流无尽期 ， 当时不合种相思 。 ”今日之果 ， 必由昨日之因 。 然而 ， 如果说今日之苦是因为昨天不该爱你 ， 那纵使能规避 ， 今日的存在又有什么鸟意义？9、人心如同被海洋隔离的孤岛 ， 一座孤岛很难理解另一座孤岛 。比如姜白石 ， 他老来悲的少年情事到底是哪一桩？他怀念的是哪一座喝过冷饮的灰色平房？是L还是C？是H还是W？是小红还是琵琶姐 ， 抑或古筝妹？或者 ， 少年情事其实不是任何一次具体的相恋与相别 ， 而是人间的本质：所有的欢乐都只是为了苦涩的回忆 ， 所有的短暂相爱都是为了永久的别离 。10、少年情事老来悲 。为什么少时不悲？因为少时有无限的可能 ， 有时间 ， 有未来 ， 有机会 。老了 ， 心或者身体 ， 总之有一个老了 。 你看穿了人间的一切 ， 你对爱情不再过敏 ， 你老于世故 ， 尽管心里藏有一个重洋 ， 但流出来的眼泪却只有一滴 。 你不愿意也不敢或者说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 。那么 ， 你只有回忆 。而所有的回忆 ， 哪怕是曾经的甜蜜 ， 也会变成苦涩与忧伤 。人生最大的遗憾 ， 在于没法进行一次彩排 。 其实 ， 哪怕进行了彩排 ， 该错过时依然会错过 。况且 ， 在时代、在他人眼里 ， 个人的忧伤 ， 个人的追思与回忆 ， 永远等于同鸿毛 。所以那首诗说 ，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你而鸣 。11、我找到了传说中的赤阑桥 ， 天色将晚 ， 夕阳将落未落 ， 河水似流不流 。 车水马龙 ， 行人如织 。我从桥上走到了桥下的人行道和绿化带 。 树木苍翠 ， 恍如我热爱过的宋朝 。正当我拍遍栏杆时 ， 蓦然回首 ， 我看到赤阑桥下的绿化带里 ， 一株茂盛的玉兰树下 ， 一个老头子正高耸着屁股拉屎 。是的 ， 我没看错 ， 在人来人往的赤阑桥 ， 在姜白石的赤阑桥 ， 一个老头瘦瘦的屁股如同两瓣发育不良的大蒜 。 在拉屎 。那天 ，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 是这样说的：一座唐代即知名的桥 。 频繁出现在顾况、温庭筠、黄庭坚、周邦彦等名家作品里的名桥 。 白石老人与之感情尤深 ， 其多次住在桥畔 ， 且与两位搞音乐的女子在这里有段爱情故事 。白石有词云：肥水东流无尽期 ， 当时不合种相思 。 今我来此 ， 既无红栏杆 ， 美少女 ， 亦无痴诗人 。 唯见小贩扎堆 ， 一个流浪汉半倚桥首 。 桥下一老头拱起蜡黄的屁投拉屎 。 老子只好恨恨地从唐诗宋词中转身回来 ， 骂一句 ， 你妈个B 。12、其实 ， 从大的向度来说 ， 人生本没有意义 。 因为一切都将归于永远的幻灭 。那么 ， 似乎也就没必要为少年情事而悲了 。然而 ， 对我和姜白石这种不可能大彻大悟的凡夫俗子来说 ， 就像明知道甜甜圈最终要吃完 ， 但还是要去吃一样 。 重要的不是结局 ， 而是过程 。所有人的最终归宿都一样 ， 但各自的精彩或平淡却截然不同 。因为有过程 。回首少年 ， 昨日情事亦暖亦凉 ， 亦悲亦喜 。 在这种亦暖亦凉与亦悲亦喜中 ， 昨日重现 ， 青春重来 。 在回望与追记中 ， 或许 ， 我们终于有勇气淡淡地说一句：我爱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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