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理解里尔克的《给青年诗人的信》( 二 )


当然,读书存疑,不盲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要当做大的前提条件,切不可直直的一猛子扎进去,再也不愿意浮出水面了。
■网友的回复
诗就是自己写着玩,抒发抒发。不刻意而为,就像有人喜欢走路哼个小曲,空了随手写点玩。
我对写诗有兴趣,对成为诗人没兴趣。一天十多分钟,半小时,写写玩。
文艺评论,我已看不出美丑,只看作者和作品的情感,或者作品蕴含的道理。都挺有意思。
当然,不太通顺的表达,我不喜欢。
琴棋书画诗酒花,给生活增添点色彩罢了。其他都不会,写写。
■网友的回复
谢邀。
去体会,正如知友所说,作为对年轻诗人的回答,其实很多问题也正是创作者所面对的。多去体会。
■网友的回复
第一次读到这一小册书信时,觉得字字都好似从自己心里流出来,又流回到自己的心里,感到一种满足,一种兴奋。
01第一封信 巴黎 一九○三年二月十七日
尊敬的先生,
你的信前几天才转到我这里。我要感谢你信里博大而亲爱的信赖。此外我能做的事很少。我不能评论你的诗艺;因为每个批评的意图都离我太远。再没有比批评的文字那样同一件艺术品隔膜的了;同时总是演出来较多或较少的凑巧的误解。一切事物都不是像人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可理解而又说得出的;大多数的事件是不可信传的,它们完全在一个语言从未达到过的空间;可是比一切更不可言传的是艺术品,它们是神秘的生存,它们的生命在我们无常的生命之外赓续着。
我既然预先写出这样的意见,可是我还得向你说,你的诗没有自己的特点,自然暗中也静静地潜伏着向着个性发展的趋势。我感到这种情形最明显的是在最后一首《我的灵魂》里,这首诗字里行间显示出一些自己的东西。还有在那首优美的诗《给雷渥琶地》也洋溢着一种同这位伟大而寂寞的诗人精神上的契合。虽然如此,你的诗本身还不能算什么,还不是独立的,就是那最后一首和《给雷渥琶地》也不是。我读你的诗感到有些不能明确说出的缺陷,可是你随诗寄来的亲切的信,却把这些缺陷无形中给我说明了。
你在信里问你的诗好不好。你问我。你从前也问过别人。你把它们寄给杂志。你把你的诗跟别人的比较;若是某些编辑部退回了你的试作,你就不安。那么(因为你允许我向你劝告),我请你,把这一切放弃吧!你向外看,是你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没有人能给你出主意,没有人能够帮助你。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静的时刻问问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身内挖掘一个深的答复。若是这个答复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来对答那个严肃的问题,那么,你就根据这个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都必须是这个创造冲动的标志和证明。然后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个原人似的练习去说你所见、所体验、所爱、以及所遗失的事物。不要写爱情诗;先要回避那些太流行、太普通的格式:它们是最难的;因为那里聚有大量好的或是一部分精美的流传下来的作品,从中再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则需要一种巨大而熟练的力量。所以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做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监狱里,狱墙使人世间的喧嚣和你的官感隔离——你不还永远据有你的童年吗,这贵重的富丽的宝藏,回忆的宝库?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试行拾捡起过去久已消沉了的动人的往事;你的个性将渐渐固定,你的寂寞将渐渐扩大,成为一所朦胧的住室,别人的喧扰只远远地从旁走过。——如果从这收视反听,从这向自己世界的深处产生出“诗”来,你一定不会再想问别人,这是不是好诗。你也不会再尝试让杂志去注意这些作品:因为你将在作品里看到你亲爱的天然产物,你生活的断片与声音。一件艺术品是好的,只要它是从“必要”里产生的。在它这样的根源里就含有对它的评判:别无他途。所以,尊敬的先生,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劝告:走向内心,探索你生活发源的深处,在它的发源处你将会得到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必须”的创造。它怎么说,你怎么接受,不必加以说明。它也许告诉你,你的职责是艺术家。那么你就接受这个命运,承担起它的重负和伟大,不要关心从外边来的报酬。因为创造者必须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自身和自身所联接的自然界里得到一切。
但也许经过一番向自己、向寂寞的探索之后,你就断念做一个诗人了(那也够了,感到自己不写也能够生活时,就可以使我们决然不再去尝试);就是这样,我向你所请求的反思也不是徒然的。无论如何,你的生活将从此寻得自己的道路,并且那该是良好、丰富、广阔的道路,我所愿望于你的比我所能说出的多得多。
我还应该向你说什么呢?我觉得一切都本其自然;归结我也只是这样劝你,静静地严肃地从你的发展中成长起来;没有比向外看和从外面等待回答会更严重地伤害你的发展了,你要知道,你的问题也许只是你最深的情感在你最微妙的时刻所能回答的。
我很高兴,在你的信里见到了荷拉捷克教授的名字;我对于这位亲切的学者怀有很大的敬意和多年不变的感激。请你替我向他致意;他至今还记得我,我实在引为荣幸。
你盛情寄给我的诗,现奉还。我再一次感谢你对我信赖的博大与忠诚;我本来是个陌生人,不能有所帮助,但我要通过这封本着良知写的忠实的回信报答你的信赖于万一。
以一切的忠诚与关怀: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02第二封信 皮萨危阿雷觉(意大利) 一九○三年四月五日
请你原谅我,亲爱的、尊敬的先生,我直到今天才感谢地想到你二月二十四日的来信:这段时间我很苦恼,不是病,但是一种流行性感冒类的衰弱困扰我做什么事都没有力气。最后,这种现象一点也不变更,我才来到这曾经疗养过我一次的南方的海滨。但是我还未康复,写作还困难,你只得接受这封短信代替我更多的心意。
你自然必须知道,你的每封信都永远使我欢喜,可是你要宽恕我的回答,它也许对你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在根本处,也正是在那最深奥、最重要的事物上我们是无名地孤单;要是一个人能够对别人劝告,甚至帮助时,彼此间必须有许多事情实现了,完成了,一切事物必须有一个完整的安排,才会有一次的效验。
今天我只要向你谈两件事:第一是“暗嘲”(一译“反讽”):
你不要让你被它支配,尤其是在创造力贫乏的时刻,在创造力丰富的时候你可以试行运用它,当作一种方法去理解人生。纯洁地用,它就是纯洁的,不必因为它而感到羞愧;如果你觉得你同它过于亲密,又怕同它的亲密日见增长,那么你就转向伟大、严肃的事物吧,在它们面前它会变得又渺小又可怜。寻求事物的深处:在深处暗嘲是走不下去,——若是你把它引近伟大的边缘,你应该立即考量这个理解的方式(暗嘲)是不是发自你本性的一种需要。因为在严肃事物的影响下,如果它是偶然发生的,它会脱离了你;如果它真是天生就属于你,它就会强固成为一个严正的工具,而列入你创作艺术的一些方法的行列中。
第二件我今天要向你说的是:
在我所有的书中只有少数的几本是不能离身的,有两部书甚至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在我的行囊里。此刻它们也在我的身边:一部是《圣经》,一部是丹麦伟大诗人茵斯·彼得·雅阔布生的书。我忽然想起,不知你读过他的著作没有。这很容易买到,因为有一部分很好的翻译在雷克拉木万有文库中出版。你去买他的《六篇短篇小说》和他的长篇《尼尔·律内》。你先读前一本的第一篇《摩根斯》。一个世界将要展现在你的面前,一个世界的幸福、丰富、不可捉摸的伟大。请你在这两本书里体验一些时,学你以为值得学的事物,但最重要的是你要爱它们。这种爱将为你得到千千万万的回报,并且,无论你的生活取怎样的途径,——我确信它将穿过你的成长的丝纶,在你一切经验、失望与欢悦的线索中成为最重要的一条。
如果我应该说,从谁那里我体验到一些关于创作的本质以及它的深奥与它的永恒的意义,那么我只能说出两个名字:一个是雅阔布生,伟大的诗人;一个是奥古斯特·罗丹,那在现存的艺术家中无人能与比拟的雕刻家。——
愿你前途一切成功!
你的: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
03第三封信 皮萨危阿雷觉(意大利) 一九○三年四月二十三日
亲爱的、尊敬的先生,你复活节的来信给我许多欢喜:因为它告诉我许多关于你的好消息,并且像你对于雅阔布生伟大而可爱的艺术所抒发的意见也可以证明,我把你的生活和生活上的许多问题引到在丰富的世界里来,我并没有做错。
现在你该读《尼尔·律内》了,那是一部壮丽而深刻的书;越读越好像一切都在书中,从生命最轻妙的芬芳到它沉重的果实的厚味。这里没有一件事不能被我们去理解、领会、经验,以及在回忆的余韵中亲切地认识;没有一种体验是过于渺小的,就是很小的事件的开展都像是一个大的命运,并且这命运本身像是一块奇异广大的织物,每条线都被一只无限温柔的手引来,排在另一条线的旁边,千百条互相持衡。你将要得到首次读这本书时的大幸福,通过无数意料不到的惊奇,仿佛在一个新的梦里。可是我能够向你说,往后我们读这些书时永远是个惊讶者,它们永不能失去它们的魅力,连它们首次给予读者的童话的境界也不会失掉。
我们只在那些书中享受日深,感激日笃,观察更为明确而单纯,对于生的信仰更为深沉,在生活里也更幸福博大。
往后你要读那部叙述马丽·葛鲁伯夫人的命运渴望的奇书,还有雅阔布生的信札、日记、片段,最后还有他的诗(纵使是平庸的德文翻译),也自有不能磨灭的声韵(这时我要劝告你,遇机会时可以去买一部雅阔布生的全集,一切都在里边。共三册,译文很好,莱比锡外根·笛得利许书店出版,每册据我所知只卖五六个马克)。
关于那篇非常细腻而精炼的短篇小说《这里该有蔷薇……》,你对于作序者不同的意见实在很对。顺便我劝你尽可能少读审美批评的文字,——它们多半是一偏之见,已经枯僵在没有生命的硬化中,毫无意义;不然就是乖巧的卖弄笔墨,今天这派得势,明天又是相反的那派。艺术品都是源于无穷的寂寞,没有比批评更难望其边际的了。只有爱能够理解它们,把住它们,认识它们的价值。——面对每个这样的说明、评论或导言,你要想念你自己和你的感觉;万一你错了,你内在的生命自然的成长会慢慢地随时使你认识你的错误,把你引到另外一条路上。让你的判断力静静地发展,发展跟每个进步一样,是深深地从内心出来,既不能强迫,也不能催促。一切都是时至才能产生。让每个印象与一种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说、不知不觉、个人理解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这才是艺术地生活,无论是理解或是创造,都一样。
不能计算时间,年月都无效,就是十年有时也等于虚无。艺术家是:不算,不数;像树木似地成熟,不勉强挤它的汁液,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边没有夏天来到。夏天终归是会来的。但它只向着忍耐的人们走来;他们在这里,好像永恒总在他们面前,无忧无虑地寂静而广大。我天天学习,在我所感谢的痛苦中学习:“忍耐”是一切!
谈到理洽特·德美尔:他的书(同时也可以说他这个人,我泛泛地认识他),我觉得是这样,每逢我读到他的一页好诗时,我常常怕读到第二页,又把前面的一切破坏,将可爱之处变得索然无味。你把他的性格刻画得很对:“情欲地生活,情欲地创作。”——其实艺术家的体验是这样不可思议地接近于性的体验,接近于它的痛苦与它的快乐,这两种现象本来只是同一渴望与幸福的不同的形式。若是可以不说是“情欲”,而说是“性”,是博大的、纯洁的、没有被教会的谬误所诋毁的意义中的“性”,那么他的艺术或者会很博大而永久的重要。他诗人的力是博大的坚强似一种原始的冲动,在他自身内有勇往直前的韵律爆发出来,像是从雄浑的山中。
但我觉得,这个力并不永远是完全直率的,不无装腔作态(这对于创造者实在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他必须永远不曾意识到、不曾预感到他最好的美德,如果他要保持住那美德的自然而混元的境地)。现在这个鼓动着他的本性的力向性的方面进发,但是它却没有找到它所需要的那个纯洁的人。那里没有一个成熟而纯洁的性的世界,只有一个缺乏广泛的“人性”,而只限于“男性”的世界,充满了情欲、迷醉与不安,为男人旧日的成见与傲慢的心所累,使爱失却了本来的面目。因为他只是作为男人去爱,不是作为人去爱,所以在他的性的感觉中有一些狭窄、粗糙、仇恨、无常,没有永久性的成分存在,减低艺术的价值,使艺术支离晦涩。这样的艺术不会没有污点,它被时代与情欲所渲染,很少能持续存在(多数的艺术却都是这样)。虽然,我们也可以享受其中一些卓绝的地方,可是不要沉溺失迷,变成德美尔世界中的信徒;他的世界是这样无穷地烦恼,充满了奸情、迷乱,同真实的命运距离太远了;真实的命运比起这些暂时的忧郁使人更多地担受痛苦,但也给人以更多的机会走向伟大,更多的勇气向着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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