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死霸凌者( 四 )

刺死霸凌者
李小东老家 。民事法庭上 , 李荣惠是自己辩护的 。 她说 , 在座的都是为人父母 , 都有儿女在外面读书 , 如果说陈泗瀚犯了多大的错 , 要判8年 , 还要赔这么多钱 , 那换作你们自己的孩子 , 一天被打了那么多次 , 你们作何感想?说完庭上很安静 。 唯独李小东父亲头一歪 , 回了句:“反正我家的死了 。 ”那一刻 , 她的愤恨无以复加 , 但胸腔却像被死死堵住一般 , 什么也吐不出来 。申诉一审后 , 陈善坤夫妇找了一个更有名的本地律师 , 对方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会改判 , 改成防卫过当 , 顶多判5年 。 两人都听蒙了 。上诉时 , 他们提交了陈泗瀚的医院检查报告、全身是伤的照片 , 以及四中学生请求法院轻判陈泗瀚的联名信 。这封联名信是一审判决后陈泗瀚的同学自发写的 , 共有56名学生签字按手印 。 信上说:“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 , 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 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 , 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 , 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 ”二审没有开庭 , 维持原判 。此后两年 , 没有工作的李荣惠背着包到处递申诉材料 。 材料是300元请人写的 , 复印一张两毛 , 这几年光复印就花了上千元 。陈善坤则一天到晚盯着判决书看 , 逐字逐句反复琢磨 , 那几页纸都快被他翻烂了 。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 , 理解能力和判断能力有限 , 哪怕差一个字 , 意思都不同 。 ”李荣惠跑了几十家律师事务所 , 都说判重了 , 但没人愿意接 。 她也知道本地律师的局限性 , 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 , 走到哪儿都想问问 , 懂法的人对这个案子的判断 , 跟他们想的有多大区别 。 既然区别不大 , 就要坚持下去 。坚持并不容易 。 材料要么递不上去 , 要么没有音讯 , 唯一有回音的是州检察院——打电话叫她把材料拿回去 。 她走了很远的路 , 拿到材料后 , 双脚突然没了力气 , 蹲在地上哭了一场 。头两年 , 母亲和姐姐们担心她抑郁 , 每天轮流守着她 ,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 很多时候 , 她要不停地暗示自己“我的小孩还在 , 只要他活着就好” , 内心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 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 , 她打了两份工 , 每天忙得很累 , 晚上好睡一点 。陈善坤的状态更差一些 。 他原来是一个能说会道、善于张罗的人 , 孩子出事后 , 他的嘴变笨了 , 记忆力退化了 , “像变了一个人” 。 他的身体也不如从前 , 经常头晕头痛 , 有时痛到心慌、呕吐 , 医院检查为脑供血不足 。 李荣惠觉得他是想太多了 , 休息不好 。 有时候他半夜起来 , 走来走去 , 把她吵醒 , 最后两个人都睡不着 。每月一次的探视机会 , 每次半小时的会见时间 , 来回要赶90多公里路 , 他们从来没有缺席过 。 每次进未管所 , 他们会先看墙上的公告 , 表现好的名单里经常有陈泗瀚 , 但减刑名单里总是看不到他 。有一次 , 他们参加未管所的帮教活动 , 可与孩子面对面地吃一顿饭 。 走的时候 , 李荣惠回头看 , 发现儿子正沿着二楼窗边跟着他们走 。 那一幕让她无比心痛 。陈善坤一直觉得对不起孩子 , 身为父亲 , 没有教过孩子如何保护自己 , 出了这样的事 , 又因为自己的无知 , 没有给孩子争取到好的结果 。“故意伤害”这四个字 , 就像一把刀 , 扎在他们心上 。2018年 , 他们看到昆山反杀案的报道 , 决定无论如何要找一个好律师申诉 。 李荣惠在网上咨询了一些北京的律师 , 把起诉书和判决书发过去 , 仍只得到口头安慰 。 直到林丽鸿对她说:“我接了 。 ”简单的三个字 , 差点让她眼泪掉下来 。今年9月3日 , 最高法发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 , 意见指出:“双方因琐事发生冲突 , 冲突结束后 , 一方又实施不法侵害 , 对方还击 , 包括使用工具还击的 , 一般应当认定为防卫行为 。 不能仅因行为人事先进行防卫准备 , 就影响对其防卫意图的认定 。 ”林丽鸿告诉澎湃新闻 , 她接这个案子 , 不仅因为它是典型的正当防卫案 , 更因为它呈现了校园暴力最悲惨的一种结局 。 “这是一个非常负面的例子 , 我不惜一切代价给他翻案 , 就是因为他代表太多人了 。 ”出事后 , 陈善坤的手机里存了很多校园暴力的视频 , 有些画面极其残忍 。 李荣惠不敢看那些视频 。 她曾经目睹过一次校园暴力 。 一审后的某一天 , 她去二中附近的二伯家拿联名信 , 在楼下看到一群初中生在打架 , 二三十个人打一个 , 有个人手里拿着一把约三十公分的西瓜刀 , 表情凶狠 。 被打的那个孩子被一脚踢到她面前 , 口鼻都在流血 , 眼神无助地看着她 。 她赶紧开门上楼报警 ,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 。“要是陈泗翰被打的时候 , 有一个人报警 , 可能他们都会得救 。 ”李荣惠说 。林丽鸿能够理解陈泗瀚当时不敢告诉大人的心理 , 因为大人通常只告诉小孩要好好学习、遵守纪律 , 却没有告诉他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 但我们曾经也是孩子 。 ”幸存者入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 陈泗翰非常消沉 。事发第二天 , 他在病床上苏醒过来 , 听到李小东死亡的消息后 , 哭了 。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 , 很复杂 , 难过、害怕、内疚都有 , 唯独没有怨恨 。一夜之间 , 命运将他变成一个“手上沾血”的人 , 他除了接受 , 别无选择 。 “没办法 。 ”他总是说 。他在看守所里待了9个月 , 心里一直是慌的 , 见谁都怕 。 父母透过电视机一样的视频窗口 , 看到他又黑又瘦 , 却不敢流泪 。有段时间 , 他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 , 偶尔闪现过轻生念头 。 他能做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 看书、弹吉他、发呆 。他经常发呆看天 , 看云朵缓慢地移动 。 天空以广阔给了他些许安慰 , 他希望安慰到同样痛苦的家人 , 在信中他写道:“想我的时候多看看天 , 也许我也在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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