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日报|「一城」史丽娜:母亲走过那小路( 二 )


我的回忆里总是有雨 , 也许 , 那样生活才显得真实 。
那年清明 , 桃树忙着开花 , 梨树忙着含苞 , 麦子忙着前呼后拥地长高 , 我的母亲又忙着与病魔战斗 。 驱车往家赶 , 天阴沉沉的 ,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 雨淅淅沥沥 , 像母亲讲述我们小时候的事 , 说一阵 , 累了 , 歇会再讲 。 想象母亲从门口往外张望 , 被父亲搀扶着 , 一遍遍走到大门外 , 在十米的路上挪动 , 边走边回头看 , 生怕我突然从小路的另一个方向进了家门 , 错过与她的相遇 。
小路上方的天是那么窄窄的一条 , 母亲总是看一眼天再看一眼路 , 好像比较它俩的大小和颜色 。 这简单的风景既吸引着她的眼睛又诱惑着她的双腿 , 她全身心去感知 , 触摸、呼吸、遥望 。 她知道有一天她会从这条小路走出 , 再不会回来 。 这条小路和曾发生的一切 , 用不了多久都只能在梦中出现 , 她必须多积攒一些 , 让这些画面不间断地补充她的梦境 。 因为那时的梦很可能会短路、会模糊、会缺少连贯性 , 会缺少了现实的丰满和真实 。
时间以不间断的过去时每天提醒她 , 眼睛的昏花、脚步的踉跄、记忆的定格也时时对她警示 , 她的心脏、关节和每一个细胞都收到了这种讯息 。 她的眼睛里反射出恋恋不舍的忧伤 。 她那些远路而来的过去 , 在她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 , 她想过滤掉不必要的人和物 , 可那些家人 , 那些早就消失了的家人 , 从四面八方找到那条小路 , 向她靠近 。 隔壁的鸟在笼中叫得心烦 , 她想打开那笼子 , 让鸟儿划出优美的弧线 , 在她的记忆中多盘旋一会 , 这情节可以客串到她将来的梦中 , 成为其中一个生动的符号或者画面 , 这样她的梦就会顺着每个细节衍生下去 , 她的生命就会多延续一会儿 。
黑夜的降临让母亲越来越恐惧 , 她开始失眠 , 整晚整晚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 疼痛趁着黑夜一遍遍偷袭她 , 强迫她接受陌生、孤独和无助 。 她的坚强一点点被黑夜夺走 。
爷爷奶奶及一些先人会出现在母亲半睡半醒的梦中 , 即便那些先人从未与她见过面 , 在梦中也能清晰叫出她的名字 。 他们友好地与她打着招呼 , 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事 。 一次 , 母亲说 , 她梦见爷爷 , 脸色阴沉 , 穿着笔挺的灰西服 , 在屋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 , 却一句话也不说 。 母亲说 , 他们对我不满意了 , 是怪我没照顾好你们 , 还是怪我没早点去照顾他们?你爷爷一辈子只穿过军装和中山装 , 怎么就穿了西服呢?
这些亲人总是乔装打扮后出现在母亲的梦中 , 他们的各种问题搅乱了母亲对梦的积攒 , 她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 有时 , 她让父亲帮助她坐到院子里 , 她盯着那些越来越高的西红柿和山楂树的叶子发愣 , 她怀疑那些先人白天就变身它们 , 晚上就进入她的梦中 。 有时 , 她仔细听着小路上的脚步声 , 那么多 , 又那么轻 , 只有她能听得到 。 还有天空 , 那一朵朵飘来的云 , 是他们吗?她必须善待他们 , 那些亲人 , 这么多年还记得她 , 还能找到那条小路 , 说明她对他们多么重要 。 她变得心事重重 , 身体越来越虚弱 , 越来越力不从心 。
时间喜欢藏起心事 , 借用一片叶子或一朵花思考 。 我发现西红柿和山楂树也藏着母亲的心事 , 花谢了 , 果落了 , 小路藏起了它们的脚印 。 它们在母亲走后没多久 , 也从小路上消失了 。 母亲不再孤单 , 那条小路上有很多人在走 , 来来往往 , 那是他们回家的路 。
我知道 , 我欠母亲一个在小路上行走的过程 。 这条路我们终究都会走过 。 我想 , 上天是不容忍太善良的人在一个地方呆太久的 , 它要召回去 , 维护另一个世界的良善 , 母亲便是 。 她的善良能让一个小世界的和睦弥漫不散 。
罗斯说对了 , 她不再定居在这个世界 , 母亲真的走了!
我开始把小路放到我的文字里 , 放到每一个清明花开的山楂树下 。 母亲在我文字的小路上行走 , 脚步轻盈 , 笑容温婉 。 她依旧坐在山楂树下 , 与刚刚发芽的西红柿说话 , 透过稀疏的树枝 , 仰望着天空微笑: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