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孤儿”:改变命运的训练场
棒球“孤儿”:改变命运的训练场原创:南方周末
棒球队一名叫赵鑫的球员 , 目前球速已经能达到时速110公里以上 , 在目前同年龄段的全国锦标赛中无人能及 。 (孙懿洁/图)“体育是一个充满梦想和传奇的平台 , 它创造了无数个神话” , 孙岭峰向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解释创办球队的初衷 。 这件事似乎一举两得——既能改变底层少年的命运 , 又能借助这个故事推广棒球运动 , “用十年时间 , 把他们培养成一支世界顶级的队伍 。 ”2020年8月底 , 当纪录片带来的关注和热度像风一般散去后 , 爱心基地面临的难题仍然存在——搬迁到新的场地后 , 附近没有合适的打工子弟学校 。 “我们还在尽力解决北京的学籍问题” , 孙岭峰说 。当纪录片导演许慧晶第一次到棒球爱心基地走访时 , 一个场景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中场休息时 , 角落的破沙发上 , 几个孩子在和教练玩闹 。 有一个安静的孩子 , 独自坐在另一边 , 低头玩弄手里的一个黄色小恐龙 。 那种眼神吸引了许慧晶 , “有点忧郁的感觉 , 有点飘忽不定 , 但你不能说没有光” 。 那是2017年10月 , 当时许慧晶对棒球这项运动一无所知 , 但直觉告诉他 , 这是一个好故事 。2020年8月3日 , 在西宁举办的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颁奖典礼上 , 许慧晶执导的纪录片《棒!少年》斩获了“最佳纪录片”和“观众选择荣誉奖”两项大奖 , 豆瓣开分9.3 , 成为这届影展的一匹黑马 。北京市郊 , 一群困境儿童在七十多岁老教练的带领下练习棒球 。 在遭遇城中村改造、锅炉不符合环保标准被砸、市郊小学被拆等外部压力之后 , 球队将代表亚太区参加在美国举办的世界级少棒比赛 。 底层少年通过棒球运动改变命运 , 是一个日本动漫般的热血故事 。 西宁夏夜的露天放映 , 《棒!少年》收获了最多的掌声和泪水 。2020年8月底 , 当纪录片带来的关注和热度像风一般散去后 , 南方周末采访人员来到位于通州区马堤村附近的强棒天使爱心棒球基地 。 这里是北京城的东南角 , 离河北只有十多公里距离 。 附近是一望无垠的农田 , 需要步行2公里 , 才能到达最近的公交站点——42个棒球少年中 , 有10位2019年年底从四川凉山接来的彝族姑娘 , 她们组成了中国第一支彝族女子棒球队 。少年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仍然日复一日地训练、吃饭、学习 。 爱心基地面临的难题也仍然存在——搬迁到新的场地后 , 附近没有合适的打工子弟学校 , 北京的学籍问题也仍未解决 。 他们的学习 , 由几位短期志愿者像“打补丁”一样修修补补 。 为了维持日常的运转 , 基地接受了剧组让孩子们拍电影的邀约——则成为旁人眼中怀有商业目的、“靠贫困儿童赚钱”的例证 。 在超出个体负荷限度的经济压力下 , 压垮前国家队队长孙岭峰的 , 也许只是一个价值至少60万元的冬季供暖设备 。当边缘的棒球运动遇到边缘的困境儿童 , 少年们能否通过竞技体育改变命运 , 在纪录片叙事文本的背后 , 现实或许还存在更多的未知和暗礁 。1“中国的铃木一朗”1978年出生的孙岭峰 , 是北京人 。 他是典型的北方男性长相 , 浓眉大眼 , 说话带京腔 , 皮肤呈棕黑色 。 作为一名职业棒球运动员 , 孙岭峰曾担任中国国家棒球队队长、江苏棒球队总教练 。 因各项技术与日本著名棒球运动员相似 , 被称为“中国的铃木一朗” 。2008年北京奥运会 , 在一场小组赛中 , 孙岭峰曾带领中国棒球队在第12局以8∶7的比分 , 在历史上第一次战胜中华台北队——这是国家队在奥运史上第一场 , 也是迄今唯一一场棒球比赛的胜利 。 最后时刻 , 在老将侯凤连击出一记再见安打后 , 孙岭峰跑回本垒获得全场关键的制胜一分 , 成为他职业生涯的光辉时刻 。少年时代 , 孙岭峰出生于北京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 。 7岁那年 , 他在丰台铁路11小上小学二年级时 , 被从事青少年棒球工作四十多年的启蒙教练张锦新选中 。张锦新是原国家青年棒球队主教练 , 中国棒球80%的国家队队员都是他的学生 。 孙岭峰的好友王磊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 孙岭峰小时候本来是练摔跤的 。 一天 , 张锦新代表丰台体校来选人 。 他从后门偷偷溜走 , 刚巧碰上了张锦新 。 “教练让他扔个球试试 , 结果他一出手 , 直接把对面教学楼的玻璃砸出一个洞 。 ”“我从7岁开始打棒球 , 国家儿童队、国家少年队、国家队这么一路走过来 。 运动员、教练、行业经营者 , 棒球领域的所有位置我都站在最高点看过、经历过 , 所以我对棒球的理解跟一般人不一样” , 孙岭峰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据媒体报道 , 棒球是世界第三大体育产业 , 市场份额约占整个体育产业的12.5% 。 仅次于足球和橄榄球 , 是篮球和F1赛车的总和 。 然而在中国 , 棒球是一项边缘的小众运动 , 被称为“中产运动” 。 “中国棒球产业的体量和中国棒球队进入东京奥运会的几率一样 。 ”根据《中国棒球产业中长期发展规划(2016-2025)》的数据显示 , 中国目前仅有50块普通棒球场 , 注册球员一千余人 。 而世界棒球领域的高地 , 是美国、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 。2010年 , 退役后的孙岭峰曾在江苏队担任过一年主教练 ,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志不在此 。 很长一段时间 , 孙岭峰过得沮丧 。 “制约中国体育事业发展的核心原因是体制问题 , 它的底层逻辑就不对 。 ”在他看来 , 棒球是一个体育产业项目 , 它的核心不是竞赛成绩 。 “而体制内是什么?每个省市为了全运会打造专业队 , 你只用把成绩这一件事做好就行了 , 它变成(一些人)获取政治资本的工具 。 ”“我以前在国家队就一直是大哥级的人物 , 到了省队就是主教练级别 。 我到了省队就是土皇帝 , 还有白色和灰色的各种各样的收入 。 可是在那个体制下我又能改变什么?最多就是把一支二流的专业队变成一支一流的专业队 , 那又有什么意义?对这个项目而言没有任何改变 。 ”孙岭峰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2016年 , 孙岭峰成立了一支由困境儿童组成的“强棒天使爱心棒球队” 。 最初这来自一个未经细想的念头 。 孙岭峰早年长期资助过一个贫困儿童 , 后来这个孩子开始向他张嘴要钱 。 而在2010年 , 他给孤儿院的孩子做棒球培训 。 短短4个月后 , 他们就夺得了世界级棒球锦标赛的冠军 。“授人以鱼 , 不如授人以渔 。 体育是一个充满梦想和传奇的平台 , 它创造了无数个神话” , 孙岭峰向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解释创办球队的初衷 。 这件事似乎一举两得——既能改变底层少年的命运 , 又能借助这个故事推广棒球运动 , “用十年时间 , 把他们培养成一支世界顶级的队伍” 。孙岭峰告诉南方周末采访人员 , 他指导的这支棒球队 , “现在在国内(同年龄段)是顶尖水平 , 国内任何比赛都不会掉出前三 , 至少会拿块牌回来” 。2“他们都有一个悲伤的童年”2020年8月17日 , 37度的夏天 , 通州区马堤村 , 虫子、大狗和一匹马 , 在田地周围各自生活 。 种着庄稼、番茄的农田旁 , 有一大片地被扒光了绿油油的草 , 露出土黄色 , 被当作新的训练场 。 身穿统一棒球服的孩子们 , 戴“强棒”logo的帽子 , 在农田附近接球 , 跑垒 , 挥舞手中银色的球棒 。第一次见到这群少年时 , 许慧晶感到一阵恍惚 。这42个孩子 , 来到基地时 , 大多只有7-9岁——是来自河北、山东、四川等地的贫困儿童和事实孤儿 。 “他们都有一个悲伤的童年和这个年龄不应承受的困境 。 你无法和眼前这些朝气的孩子画等号 , 他们穿的衣服都很帅 , 也许你会以为这是一群练习棒球的富家子弟 。 ”所谓“事实孤儿” , 是指父母没有双亡 , 但家庭没有能力或意愿抚养的儿童 , 也即“事实无人抚养的儿童” 。 2019年 , 民政部公布数据称 , 全国范围内的事实孤儿共计50万 。 他们的父母或重残、重病 , 或服刑在押、被强制隔离戒毒 , 或一方死亡或失踪 , 丧失抚养子女的能力 。支教老师何若颖对球队中的三兄弟印象深刻 。 “他们的妈妈年轻时在家里放牛 , 把牛放丢了 , 然后被家里人打骂 , 就疯了 , 疯了以后每天在坟地里转 , 最后被他们的爸爸捡回去 , 生了孩子 。 ”工作人员静好告诉南方周末采访人员 , 他们的爸爸 , 中风后瘫痪在床 , 母亲则患有严重精神疾病 。 “双亲都没有监护能力” 。2019年年底 , 有18名来自四川凉山的孩子来到爱心基地 。 一位当地的知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采访人员 , “大部分事实孤儿是没有爸爸 , 但妈妈还在世 。 因为少数民族(风俗)妈妈改嫁了孩子不能带走 。 所以爸爸死掉之后 , 妈妈就抛下他们走了 。 ”2016年 , 球队接收的第一批孩子中 , 小海星是最小的一个 。 当时只有6岁半 , 性格古灵精怪 。 “别人都是这么高 , 到他这儿变成这么高” , 教练杨赫强向南方周末采访人员比出一个10厘米左右的差距 , “当时我问孙教练 , 怎么有这么小的孩子?孙教练说是被他爸给骗了 , 他爸跟孙教练说8岁 , 结果来了之后发现才6岁 。 ”杨赫强叫小海星“毛毛虫” 。 他的妈妈去世了 , 爸爸靠低保生活 , 这四年杨赫强只见他爸爸来看过孩子两次 。 以前每次下班时 , 小海星都会往上一跳 , 手脚都挂在他的身上 。 “他够不到我的肩膀 , 就挂在我大腿以上、肚子以下(的位置) , 挂在这儿 , 甩也甩不下来 , 就像毛毛虫一样 。 ”2018年初 , 一次训练结束 , 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 。 几个孩子一起过来 , 和杨赫强闲聊 。 说起过去的经历 , 小海星说他住在长城脚下 , 爸爸以前是开坦克、开飞机的 。 他的家里有一百多亩地、一千多头羊 , 还有大戒指 。 “我一听 , 孩子在那儿吹 。 我说挺好 , 你家比我家有钱 。 ”杨赫强理解这种童真的谎言 。 他在心里觉得 , 所有孩子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以前的样子 。 “有的孩子已经没有亲人了 , 像这种孩子 , 你问他爸爸 , 他肯定很难受 。 他不想说我家没有电视 , 连个冰箱都没有 。 因为他已经接触到了这些东西 , 所以就会吹嘘:我家有这个 , 我家有那个 , 我家可大了!”志愿者老师何若颖也在这些孩子身上体会到过一种异于常人的敏感 。 她给彝族小姑娘上课时 , 如果突然夸了一个孩子 , 会发现另一个孩子一下沉默了 。 她放下手中的笔 , 眼睛盯着试卷 , “仿佛冻住了” 。来自凉山美姑县的尔喜 , 爸爸因为脊椎骨折 , 如今卧床不起 。 尔喜对孙岭峰说 , 她每天都不想上学 。 因为担心放学回家 , 就见不到妈妈了 。 “他们那儿男人打女人的现象特别多 。 现在好不容易爸爸不打了 , 因为打不了 , 她就担心妈妈跑了 。 ”3“各个环节都烧钱”四年过去后 , 回想当初的决定 , 孙岭峰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时冲动 。“为什么?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 我当时想不就是弄点儿孩子 , 有个基地 , 我给你养个十年 , 给你好的教育?脑子一热就干起来了 。 但是干了以后发现 , 不对 , 你需要格局 , 需要各种公关 , 需要足够的资金 , 要保障他们的生活物资 , 这些都是我一开始无法设想的 。 ”负责棒球基地公益筹款的工作人员静好 , 常年从事困境儿童救助工作 。 “这个项目和其他公益项目的区别 , 在于我们培养的是主力运动员 。 不只是吃饱穿暖 , 要像盆花一样养着 。 需要学习运动员的礼仪 , 穿运动员的训练服 , 各个环节都是烧钱的 。 ”静好给南方周末采访人员算了一笔账 。 “举个例子 , 孩子们在草地上训练 , 需要穿钉子鞋 , 不然会打滑 。 ”她向采访人员展示了队员们日常的训练鞋——不是专业的棒球运动鞋 , 而是最基础的回力鞋 。 59元一双 , 两个月换一次 。 即便如此 , 黑色的鞋面上也有些破洞 , 鞋底已经快磨平了 。 “打球用的纯皮手套 , 要一千多元一双 。 ”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 , 成了具体的问题 。 “我们每天要消耗20斤肉 , 喝牛奶 , 他们的蛋白质摄入量 , 才刚刚能够达到运动员标准的下限 。 ”杨赫强则向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表示 , 体能训练强度最大时 , 一个月要消耗3000斤大米 , “当时30多个队员 , 每个人的餐盘里都是一个小山坡 。 ”不可控的外力给球队造成过巨大的风波 。 2017年 , 位于昌平区南七家的训练基地面临拆迁 。 “大冬天的 , 稍一天黑 , 村里面就来了一帮恶霸 , 咔咔就给干了 , 电就给停了 , 水也给停了 , 孩子们没饭吃 。 ”四年时间里 , 因为拆迁等因素 , 他们换过四个基地 , 在偌大的北京城不断迁徙 , 如今才在通州落脚 。2016年 , 基地第一次出现资金链断裂 。 200万的启动资金不到一年就用完了 。 孙岭峰卖掉了丰台的房子 , 价值几百万 。 去年再次出现危机 , 孙岭峰卖了自用车 , 一辆奥迪A8 , “我当球员最巅峰时才可以买上那辆车” 。杨赫强刚来公司时 , 孙岭峰给他的印象是不像一个老板 。 上台讲话是“纯运动员风格” , “讲不出那种领导说的话” 。 如今的孙岭峰在任何场合表达都很流利 。 他的母亲曾私下告诉杨赫强 , 孙岭峰“连睡觉前都在看电子书” 。他见过好几次孙岭峰求人的样子 。 “您那有什么什么(物资) , 我们这有孩子 , 您把您那(东西)给我呗 。 ”外出应酬多时 , 杨赫强有时会帮孙岭峰开车 。 最夸张的一次 , 在北京一天开了将近300公里 。 那时冬天刚过去 , 他在门口等了5个小时 。2019年年底 , 孙岭峰被确诊为心肌梗塞 。 某天晚上回家 , 他突然感觉心脏被人用手攥住一般 。 从四环到二环 , 开车赶去医院的路上 , “我跟家人说你赶紧闯红灯 , 不行了 。 ”在副驾驶室的镜子里 , 他看到自己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 后来医生告诉他 , 再晚来5分钟就迟了 。 “主动脉三个血管 , 一个百分之百堵了 , 两个百分之九十堵了 。 ”手术结束后 , 孙岭峰的心脏多了四根支架 。415岁还在学拼音2020年8月17日上午 , 朗朗的读书声从食堂里传出 。 孩子们上文化课的教室 , 就在食堂里 。 那里有黑板、讲台、三角尺、桌椅、地球仪和一台钢琴 , 附近的洗碗池里 , 水龙头正滴着水 。 门口的餐桌散发出油腥味 , 厨房的油烟机声响轰鸣 。孙岭峰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 他们一向重视孩子们的学习 。 之前的三个训练基地 , 都尽量找在学校附近 。 但由于没有北京的学籍 , 孩子们不能进入公立学校 , 只能在打工子弟学校上学 , “我们会给他们每个人交3000元的借读费” 。但搬到新基地后 , 附近没有合适的民办学校 , 再加上疫情的影响 , 他们的学习被迫中断了半年 。 最近三个月 , 才有几位志愿者来短期支教 。 “很难有人能想象 , 北京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 孩子们是没有老师 , 需要来支教的 。 ”何若颖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由于原生家庭环境的影响 , 有些12-15岁的孩子 , 文化水平只有一二年级 。 一个15岁的孩子 , 现在还在学拼音 。 何若颖介绍 , “同一个孩子 , 语文数学英语可能对应的是不同的级别 , 比如说语文是3年级的水平 , 数学是5年级的水平 。 ”志愿者扮演的角色更像是“打补丁”——他们要针对每个孩子的情况量身授课 。 “但排课有一些难度 , 按照上面那个例子来说 , 你不能让3年级的语文和5年级的数学同时上课 , 这样孩子没法分身 。 但我们现在还是出了一个课表 , 按照这个课表走 。 ”他们都不是职业教师——刚从美国本科毕业回国的何若颖 , 是教育学专业 , 最近收到了牛津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 和她搭档的三位志愿者 , 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 。 2020年8月25日 , 两位志愿者即将结束工作 , 新的老师还没找到 。 42位孩子的课业重担 , 都将落到何若颖和另一个老师的身上 。临近开学出国的日子 , 父母希望何若颖多留在家里 , 但她觉得对于基地的孩子来说 , “老师多呆一天都很有用” 。 为了争分夺秒地让教学进行下去 , 他们决定“战略性”地放弃一部分学生 。 “但凡人手够 , 我们都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孩子 , 哪怕是最不爱学、最调皮、最让人不省心的 。 ”何若颖说 。2020年8月26日上午 , 正是上课时间 , 孙岭峰忽然把所有孩子叫出教室——他们要去参加影视选角 。 《棒!少年》取得成功后 , 一个电影剧组找上门来 。 孩子们要去青海拍40天戏 。这让志愿者秦飞开始觉得此事变了味 , “以前是为了训练不上课 , 现在为了拍戏连训练都放下了 。 ”他甚至怀疑起孙岭峰的动机 。 “他完全是出于一种自私的心态 , 拿孩子当道具 。 他明明可以挑身体更好 , 可以挑更有运动天赋的 , 为什么非要挑一些穷苦孩子?因为这些背后有故事的孩子 , 都是他的好素材 , 都是他的资源 。 他前半辈子打球打到了国家队队长 , 后半辈子跨界成为经纪人中的佼佼者 , 我说他这辈子成功了 。 ”但杨赫强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 “据我所知 , 孙教练这几年把包里的每一分钱都花到了基地 。 他一个前国家棒球队队长、江苏队主教练 , 这种身份的人随便到一个城市当主教练每月都能挣几万块 , 他明明可以过得更好 , 何必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么累?”对于现在的基地来说 , 眼下就有着更为具体的困难 。 静好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 搬迁到新基地后 , 有一项施工款到现在还没结清 , “一共是7.4万 , 我第一次打了3.5万 , 第二次打了2.2万 , 现在还差1.7万没给人家 。 ”而冬天快到了 , 供暖问题至今没有解决 , “一套供暖设备要60万-80万” 。秦飞认为基地面临的许多危机 , 很多时候是因为筹备不足 。 “我觉得应该提出一个课题——有爱心但是没能力的人到底该不该做慈善 , 尤其是关于少儿的慈善 。 因为这件事没有试错的机会 , 一错就是毁掉孩子的前途 。 你不能说10岁不上学 , 到18岁再学 , 不可能 , 小孩赌不起 。 ”训练的同时 , 棒球队的孩子需要学习 , 目前他们的义务教育只能由支教老师承担 。5改变命运的机会在缺乏更多社会支持的情况下 , 孙岭峰认同这件事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 。 “这真的不是我这种层次的人能干的事” 。但他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 这些年自己咬牙扛下来 , 是因为他亲眼见过孩子们的原生环境 。 “他已经见到这个世界了 , 这是另一个世界 。 如果带出来又送回去 , 伤害是巨大的 。 你还不如不带他出来 , 他没见过就不会有任何诉求 。 我不愿意背负这种罪恶感 。 ”2019年 , 民政部、最高法、最高检等12个部门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保障工作的意见(下称“意见”)》 。 宣布自2020年1月1日起 , “事实孤儿”将可获得政府统一发放的生活补贴、医疗救助及教育保障 , 意味着这一群体正式被纳入到“国家监护”的政策中 , 由政府为事实孤儿的生存问题“兜底” 。但据《南都观察》报道 , 根据《意见》规定 , 目前只有两类儿童可被认定为“事实孤儿”——“父母服刑或吸毒 , 子女无人看护照顾的” , 以及“父母均属于重度残疾 , 丧失劳动能力的” 。 父亲一方过世、母亲改嫁的则不被算在内 。 各地民政部门对政策的解读不同 , 也会导致部分“事实孤儿”可能得不到“兜底”救助 。补贴标准按各地的财政状况而定 。 一般而言 , “事实孤儿”每月可享受475元的补助 , 被划入贫困标准内的 , 则是每月950元 。 “但事实上 , 这些孩子很多都是和舅舅、爷爷奶奶生活 , 这笔钱变成家庭收入后 , 究竟有多少能用到孩子的学习和生活上 , 是需要打个问号的 。 ”凉山一位从事妇女儿童救助的NGO负责人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李明生活在四川美姑县 , 那里是大凉山的深处 , 也是“强棒天使队”里几朵彝族金花的家乡 。 因为海拔高 , 8月的炎炎盛夏 , 那里已经穿上了羽绒服 。 “她们在北京 , 其实我是很开心的 。 走出去至少比在这里好 。 ”李明所在的村里 , 2015年才建好了第一所爱心小学——这意味着高山上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就近入学的机会 。 “2018年时 , 还有1999年出生的孩子在读二年级 。 2019年 , 19岁读小学四年级的孩子都还有 。 也不能怪他们 , 如果说政府或者社会不帮他们想出路 , 他们是想不了那么多东西的” 。他们是现代城市文明中的失落者 。 “学普通话”是当地的彝族孩子进入学校最重要的目的 。 “来学两年普通话 , 然后出去打工 。 他们的父母很多都是不会说普通话的 。 ”但因为语言隔阂和其他原因 , 很少有人能进入沿海城市的工厂打工 , 大部分人只能去新疆、西藏等地修高压线 。在李明看来 , 棒球少年们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来到北京长大 , 是真正可以改变命运的珍贵机会 , “因为眼界是不一样的” 。一个叫赵鑫的球员 , 目前球速已经能达到时速110公里以上 。 “目前在全国锦标赛中 , 还没有一个同年龄的人能达到这种球速 。 如果没有疫情 , 他绝对会是今年全国锦标赛冠军的最佳人选” , 杨赫强说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 , 这支球队现在在国内(同年龄段)是顶尖水平 。 国内任何比赛都不会掉出前三 , 至少会拿块牌回来” , 孙岭峰对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说 。 2017年7月 , 球队有4名孩子入选国家少年棒球队 , 赴日本参加国际青少年棒球赛事PONY杯 , 并荣获成长组冠军 。即便无法成为顶尖棒球运动员 , 刘祥雨认为他们至少可以做教练 。 “现在北京每个区都有棒球区队 , 大学、中学、甚至很多小学都有兴趣班和校队 。 因为大学的体育课 , 不再只有田径项目 , 也有射箭、棒球这种比较冷门的运动 , 所以对教练的需求也变大了 。 ”但何若颖依然希望孩子们的未来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 “有些孩子特别机灵 , 学东西很快 , 也很努力 , 其实是适合读书的 。 我们现在很希望能尽快找到学校 , 尤其是和他们的年龄能力相匹配的 , 能够上正常的文化课 。 ”孙岭峰则向南方周末采访人员表示 , “目前正在尽力解决孩子们在北京的学籍问题 。 ”2019年12月 , 凉山的小姑娘刚到北京时 , 长发及腰 , 不少人头上还有虱子 , “像个小野人” 。 因为少数民族的风俗 , 她们不让剪头发 。 照料生活起居的阿姨 , 便每天为她们涂抹药膏 。 阿姨像教女儿一样:女孩子要穿干净的安全裤 , 学会叠衣服 。 她们的衣柜里都有一个芭比娃娃 。静好给宿舍里布置了粉色的公主蚊帐 , 小姑娘们刚来时 , 总爱钻进去 , 把自己包裹住 。 “她们说这是婚纱” 。(应受访者要求 , 文中静好、小海星、秦飞、李明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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