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教师的崩溃，往往是从评职称开始的
这些年 ， 我一直信奉一句话：珍惜生命 ， 远离职称 。与其费尽心机求而不得饱受煎熬 ， 不如放下 。 多活几年 ， 比什么都值 。但最近我越来越怀疑这句话的正确性 。徐老师的沉默与爆发那天我从行政办公室门口路过 ， 听到一个声音雷鸣般怒吼着 ， 桌子被拍得山响 ， 气势甚是吓人 。行政办公室里坐着的 ， 都是学校的大佬 。 谁吃了豹子胆 ， 敢在这儿发飙？听这声音似曾相识 。 正要探头去看 ， 一个人摔门出来 ， 却是徐老师 。徐老师可不是个有脾气的人 ， 今天这是怎么啦？徐老师 ， 男 ， 初中物理教师 。 四十多岁 ， 脸白胖而方正 ， 头发向后梳 。 从面相来看 ， 至少应该是处级干部 ， 却一辈子连备课组长也没当过 。但徐老师并不在意这些虚妄的名利 。 每天 ， 脸上挂着淡而笃定的微笑 ， 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方步上班 。 说话轻言细语 ， 做事有条不紊 。岁月就这样如水流走了 ， 发际线从山脚褪到了山腰 ， 小徐变成了老徐 。 不变的是白丁身份 ， 和定格了近二十年的中级职称 。
徐老师这次为什么发脾气？后来我终于打听到原委——为了评职称 。教师评上高级职称 ， 工资可上涨一大截 。 徐老师虽然淡泊名利 ， 却不能餐风饮露 。 人到中年 ， 上有老下有小 ， 生活压力陡增 。 徐老师希望自己也能评上高级 ， 为此他暗暗准备了好几年 。 他已算过 ， 按学校现在的打分方案 ， 学校没人能赢过他 。 现在万事俱备 ， 只等职称指标下来 。没料到今年情况特殊 ， 老师们大部分时间在家上网课 ， 没去学校 。 职称指标下来后 ， 会计只把文件分享到工作群 ， 没有大张旗鼓地组织评选 。 徐老师平时不爱上网 ， 没看到这条消息 。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 ， 唯一的一个职称指标 ， 竟然被人偷偷“吃”了 。沉默寡言的徐老师终于爆发了 。 老实人发真脾气 ， 那样子可吓人！一向跋扈的校长也被震住了 ， 只能好言安慰 ， 保证以后还有机会 。有没有机会谁知道呢？可事已至此 ， 徐老师也没办法 。这几天看到徐老师 ， 他脸上原本轻淡的微笑 ， 似乎更淡了 ， 还有些僵硬 ， 看起来更像是哭 。
“职称不公 ， 期待真正的教育”2018年9月13日早晨6点 ， 河南洛阳某中学52岁的王老师 ， 生命定格在这一刻 。那天 ， 王老师站在学生宿舍楼四楼的楼顶 ， 思绪万千 ， 万念俱灰 。 用手机编辑了人生中最后两条短信：“……失望 ， 以前拖欠工资 ， 现在各种检查 ， 职称不公 。 ”“期待真正的教育 。 ”然后 ， 毅然从楼顶纵身跳下 ， 作别这人间无穷的烦恼 。我为王老师悲伤 。 除了职称 ， 人世间还有很多美好 。 为什么只郁郁于生活中的苟且 ， 却感受不到生而为人的幸福？茫茫宇宙 ， 亿万物质中的一粒微尘 ， 于亿万年广袤的时空 ， 终于凝结成你我这样的生命 ， 这何其幸运 ， 我们怎能不珍惜？我深知中年人的不易 ， 更深知中年男教师的不易 。 人生这条抛物线 ， 正势不可挡地向下坠 。 评上高级职称 ， 也许是唯一可以缓减下坠速度的救命稻草 。 抓不住 ， 便只剩绝望 。
“热闹是他们的 ， 我什么也没有 。 ”人到中年 ， 我越来越不愿意参加同学聚会 。犹记年少时 ， 相约向梦想出发 。 走着走着 ， 自己就落伍了 ， 跟不上前进的步伐 。三十岁的时候 ， 同学间已有差距 ， 但相聚之时 ， 还能勾肩搭背 。 毕竟年轻 ， 未来可期 ， 加把劲 ， 或许能赶上去 。四十岁的时候 ， 人生基本定型 。 同学聚会 ， 不再亲密无间 。 有人站着敬酒 ， 有人坐着喝酒；有人伸出双手 ， 有人背着双手；有人顾盼自雄 ， 有人独坐向隅 。觥筹交错 ， 酒酣耳热之际 ， 这个是校长 ， 那个是主任 。 巡到我面前 ， 竟一时愣住 ， 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于是几个白丁抱团坐在一起 ， 不谈官场不谈风月 ， 唯有职称 ， 才是大家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 然而 ，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高级 ， 只有我是中级 。于是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名句：热闹是他们的 ， 我什么也没有 。此情此景 ， 何等贴切！
中年人压力大 ， 中年男人压力更大 ， 中年男教师压力尤其大 。 中年男教师们的崩溃 ， 往往是从评职称开始的 。对职务成功者来说 ， 职称只是副产品 ， 早已收入囊中 。 对事业失败者来说 ， 职称却是唯一的希望 。评上职称 ， 你不能拥有一切 。 但评不上职称 ， 你什么也没有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珍惜生命 ， 远离职称” ， 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何时能得高级职称指标千万个 ， 大庇天下中年男教师俱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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