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人物杂志|张玉环儿子:父亲回归身份错位,“从监狱出来,他更像一个孩子”( 二 )


张玉环的母亲张炳莲现年85岁 。 她坐在家门口的板凳上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 看守所当时通知家属去探望刚刚苏醒的张玉环 , 她给儿子做了爱吃的油饼 , 想让他继续活下去 。 但母亲的探望没有让张玉环释然 。 看守所把栏杆拆了 , 换成挂钩 。 张玉环就选择绝食 , “最长的一次有六天六夜 , 看守所的人把我送到医院打吊瓶” 。
张玉环长期与世隔绝 , 想到了死 ;宋小女在现实压力下 , 选择艰难地活 。 家庭失去了生活来源 , 宋小女在1994年春远走深圳 , 赚钱养家 。 由于文化程度低 , 她只能在餐馆做后厨、洗碗、拖地、包饺子、配菜、洗厕所等最苦最累的工作 。
“1993年 , 爸爸被羁押 。 我们不光失去了父亲 , 也失去了母亲 。 ”张保刚说 , 从他记事起 , 到1997年 , 7岁的他才第一次看到母亲 。 两兄弟甚至更怨恨母亲 :父亲坐牢可以理解 , 母亲这几年在干啥?1997年的见面 , 还是因为宋小女突然接到家人电话 , 告诉她张玉环出狱了 , 叫她马上回家 。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 , 不再和同事隐瞒身份 , 以为再也不用回来了 。 直到回村看到父亲的灵堂 , 她才明白“喜讯”实为噩耗 , 当场晕厥 。
张玉环被羁押后 , 保仁保刚兄弟被分别寄养在奶奶家和外公家 。 在村民印象中 , 张保仁从五六岁开始就牵着水牛下田干活 , 稻田的水经常没过他的大腿 , 即便在那个年代的偏僻农村 , 也很少有他这么小的孩子下田 。
更让张保仁痛苦的 , 是他背负的“杀人犯之子”的骂名 。 村民经常羞辱他 , 张保仁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了两件记忆中最痛苦的事 。 一次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 村里的小孩拿木签插上冰糖 , 粘着牛粪给他吃 。 张保仁极力反抗 , 但好几个小孩把他绑起来喂 。 另一次是初中一年级 , 他放学回家时 , 在田里摘了一个西瓜 。 孩子摘一个瓜 , 可以理解为“吃” , 也可以理解为“偷” 。 “那块地是我一个堂叔家的 , 他追了我3公里 , 狠狠地踹了我几脚 。 ”张保仁担心堂叔向奶奶告状 。 自从父亲入狱以来 , 奶奶也受到全村的孤立 , 变得异常敏感 , 只要张保仁犯错 , 就连打带骂 。 “我很怕婆婆(奶奶)打我 , 更怕她伤心 , 所以当着同学的面给堂叔跪下了 。 ”张保仁反复哀求他 :“我错了 , 求你不要告诉奶奶 , 我保证以后不摘了 。 ”这是他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下跪 。
面对羞辱 , 和外公一起生活的张保刚喜欢用拳头解决 。 上小学时 ,“我不是在打架 , 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 而每次打架 , 对方家长会退缩 , 跟自己的孩子嘀咕:“别搭理他 , 他会杀了你 。 ”他在小学期间频频被开除 , 连续转学三次 , 直到周围没有学校可以转 , 就辍学了 。

·宋小女与两个儿子 。

每当想放弃 , 就遇到好人
张玉环等来了再审 。 在6年的等待中 , 他徘徊在绝望和希望之间 。 最终一名监狱内的大学生开导了他:“你现在死 , 叫畏罪自杀 , 自己冤死不说 , 子孙后代都要背黑锅 。 而你只要活着 , 就可以不断上诉 。 ”这句话唤醒了张玉环 :这条命不光是自己的 , 还是全家人的 。 他一定要挺到出狱 , 再和家人在一起 。

2001年11月28日 , 经过南昌中院重审开庭、张玉环再次上诉后 , 江西高院做出终审裁决 , 驳回上诉 , 维持原判 。 张玉环从看守所转到南昌监狱服刑 。 命运再一次打击了他 。 张玉环的大哥张民强回忆 , 那段时间 , 张玉环在监狱内自残 。 “我去看他 , 监狱的管理干部说 , 他把衣服剪掉了 , 在关禁闭 , 你改天来 , 开导一下他 。 ”张民强就不断开导弟弟 :“都到这个地步了 , 我们只能认命 , 但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张民强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 1993年张玉环刚被带走时 , 他曾一度怀疑弟弟真是“一时冲动办了傻事” 。 一审开庭前的单独会见上 , 他质问弟弟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就要承担责任!”张玉环嚎啕大哭 :“真的不是我干的!”那次对话打动了张民强 , 但他心里还是没有彻底排除弟弟作案的可能 。 直到2001年9月 , 在同律师进行卷宗分析时 , 律师列出了很多案件疑点 ,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两名男童在当日11点半左右死亡 , 但12点有一名同村小女孩看到张玉环在山上摘果子吃 , 也就是说张玉环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 自此 , 张民强彻底相信了弟弟 , 铁了心要救他 。
从2001年正式收监开始 , 张民强每年至少要看弟弟4次 , 其中春节、中秋节和端午节必须要去 。 张玉环说 , 同样是被判或减刑为无期徒刑的狱友 , 只要是“认罪态度好” , 哪怕比他晚进来的 , 都比他早出来了 。 “但我就是不能承认 , 鼓不打不响 , 冤不伸不明 。 ”张民强每次去看弟弟 , 都会带去足够多的信封和邮票 , 鼓励他至少一周写一封申诉信 。 张民强自己每个月也写一封 。 弟弟每次都把信寄给他 , 然后再由他修改措辞 , 加上抬头 , 打印 , 分别寄到北京、江西和南昌的相关部门 。 不过 , 绝大部分申诉信都没有结果 。
“是什么让你们心存希望?”《环球人物》记者问 。
“这么多年 , 每当到了想放弃的时候 , 就会遇到一个好心人 。 ”张民强说 。 2008年 , 是兄弟俩写申诉信的第七年 , 最高人民检察院控告检查厅发来一份回复函 :张玉环 , 你的来信已收悉 , 根据有关规定 , 已将你的来信转往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处理 。 收到回复函 , 张玉环兴奋极了 。 张民强马上到江西高院询问情况 , 工作人员让他“回家等” , 便没了下文 。 2012年 , 一名公益人士带着一位律师找到张民强 , 称愿意帮助张玉环打官司 , 但一个月后 , 因为律师费的问题 , 又没了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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