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昌海|爱因斯坦的童年 | 卢昌海( 二 )


童年爱因斯坦的说话能力到底怎样呢?可惜我们没法坐“时间机器”回去看看。不过,有些其他资料可对玛雅及爱因斯坦本人的前述说法作出有价值的补充。比如爱因斯坦两岁零三个月时,他的外公外婆在看过他之后写给他母亲的信里这样描述爱因斯坦:“他是如此乖巧可爱,我们就他的有趣想法聊了又聊。”;又比如玛雅出生时,事先被告知妹妹会是他玩伴的两岁零八个月大的爱因斯坦很失望地问道:“它的轮子在哪里?”这句趣意盎然的话,以及能让外公外婆知晓自己的“有趣想法”,都显示出爱因斯坦的语言能力起码在两岁之后就已经不差了。事实上,玛雅在爱因斯坦生平片段里也表示,周围人对“他也许永远不会说话”的担心很快就“被证明是没有根据的”。
仔细想来,玛雅和爱因斯坦本人的身份虽然权威,但在爱因斯坦小时候的说话能力这样“远古”的话题上,这两人的信息也必然是“二手”的,只能是来自周围人。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此类信息可供参考呢?我觉得爱因斯坦的晚年助手之一,德裔美国数学家恩斯特·斯特劳斯 (Ernst Straus) 的一篇回忆也值得注意。斯特劳斯的那篇题为“Reminiscences”(怀念)的回忆是为纪念爱因斯坦诞辰100周年而撰的。在那篇回忆里,斯特劳斯记述了一个“来自爱因斯坦本人”的说法(玛雅的爱因斯坦生平片段里也有大同小异的说法),那就是:爱因斯坦小时候说一句话之前,习惯于先对自己小声说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大声说出来。这种说两遍的习惯被身边的人——比如保姆——视为了迟钝。斯特劳斯并且表示,“起码在爱因斯坦看来,这是那些关于他发育迟缓的故事的缘由。”
为这种故事推波助澜的,也许还有童年爱因斯坦的另一个特点:离群。据玛雅记述,爱因斯坦亲戚家的小孩常在爱因斯坦家的花园里玩耍,爱因斯坦却不爱参与那些闹哄哄的玩耍,而喜欢专注于一些安静的事情。爱因斯坦的朋友兼同事菲利普·弗兰克 (Philipp Frank) 在发表于爱因斯坦生前的传记 Einstein: His Life And Times (《爱因斯坦:他的人生和时代》)里也提到,爱因斯坦不爱参与小孩们的游戏,尤其讨厌小孩们最爱玩的模仿军人的游戏。弗兰克并且特别提到,爱因斯坦小时候曾在一次目睹军人列队行走时对父母说:“我长大之后,不想成为那些可怜者中的一员。”[注5]爱因斯坦的这种离群使他在“迟钝”之外又得了“乏味”的名声,而这两种名声是颇有相互“促进”之可能的。
将这些信息综合起来,关于爱因斯坦小时候的说话能力,我觉得较有可能的情形是:爱因斯坦开始说话或许有所偏晚(因为整个传闻完全子虚乌有的可能性并不大),但程度很可能被夸大了,夸大的缘由最初是跟他因习惯及个性之故而被视为“迟钝”、“乏味”有关,当他成为世界级的名人之后,则或许跟“鸡汤”需求量的增大不无关系。
 卢昌海|爱因斯坦的童年 | 卢昌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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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14岁)和妹妹玛雅(12岁)
从爱因斯坦不爱参与闹哄哄的玩耍和讨厌模仿军人的游戏,以及他的专注于安静的事情,读者也许会以为童年的爱因斯坦是个乖孩子,其实却也不然。因为玛雅也记述了爱因斯坦的另一面:曾经拿椅子砸跑了教他小提琴的音乐女老师;曾经用一个“大保龄球”(来自英译“large bowling ball”,想必是玛雅的小孩眼光把其他什么球当成了“大保龄球”)砸玛雅的脑袋;甚至用一个儿童锄头在玛雅头上砸了个洞(来自英译“knock a hole in her head”,想必只是砸破头皮)!当然,童年时的种种“俱往矣”,玛雅的记述明显没有抱怨色彩,她并且还幽默地表示:“这足以表明,想当一个科学家的妹妹需要一个结实的脑袋。”事实上,爱因斯坦和玛雅的感情非常好。玛雅晚年卧病在床时,已是七旬老人的爱因斯坦一直陪伴在旁,每晚为她朗读文学作品[注6],陪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1951年6月玛雅去世,爱因斯坦在一封信里写道:“我对她的怀念超乎想象。”
爱因斯坦的童年“琐事”里,最重要的一件——或第一件真正重要的——大概要算是他初次见到罗盘(compass,也称“指南针”或“指北针”)。那件事使他因经验世界与思维世界发生冲突而感到“惊奇”。在晚年自述里,爱因斯坦这样写道:
当我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在父亲给我看一个罗盘的时候,就经历过这种惊奇。那指针以如此确定的方式行动,完全不同于那种在无意识的概念世界里能找到位置的现象 (由直接“接触”产生的效应)。我直到现在仍能记得——起码自信还能记得,这一经历给了我深刻而持久的印象。在事物的背后一定有某种深深隐藏着的东西。
爱因斯坦的晚年助手之一,英国物理学家巴涅希·霍夫曼 (Banesh Hoffmann) 在Albert Einstein: Creator and Rebel(《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创造者和叛逆者》)一书中曾经提到,这个罗盘的故事是爱因斯坦特别喜欢讲述的。爱因斯坦当时正在生病,却“因祸得福”地被罗盘勾起了“惊奇”,并因之而早早意识到了“事物的背后一定有某种深深隐藏着的东西”。
爱因斯坦所强调的这种“惊奇” (wonder) ,正是(前文提到的)他对西利格所表示的,自己只是“满怀好奇”的那份“好奇”之由来。爱因斯坦的一生,尤其是思想的演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对‘惊奇’的不断摆脱”——也就是不断找寻“惊奇”背后那种“深深隐藏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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