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周处理一具,全靠捐献

真是脸叔人体标本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的嘉德堂 , 在林立的教学楼中极不起眼 。 古旧的瓦砾和残破的围墙经修缮后 , 仍显得冷清 。 北边的铁门紧锁 , 门边房间里紫外灯整夜闪烁 , 知情的学生经过时 , 都会下意识捂住口鼻绕道而行 , 避免闻到刺鼻的福尔马林酸臭味 。这里是人体解剖楼 , 我工作的地方 。我是一名人体标本制作师 , 要将捐赠的遗体制作成人体标本 , 供医学院教学或科研使用 。 从接收、运送遗体 , 到制作、保存标本 , 都由我一人操作 。 解剖楼里的老师 , 偶尔来帮帮忙 。这个职业没有明确的就业体系 , 往往是院系内指派 。 可每天要和尸体待在一起 , 没人愿意干这个活儿 。2008年 , 我收到了在解剖楼做人体标本的工作邀请 。 40岁之前 , 我一直在华西血管科做楼层管理员 。 当时 , 儿子还在念书 , 老家的父母需要赡养 。 做楼管的收入低 , 我决定试试这份待遇更好的工作 。 做人体标本是技术活儿 , 人到中年 , 我也想掌握一门手艺 。虽不是学医出身 , 但我在华西这个圈子待久了 , 自学了医学知识 , 对人体血管构造和解剖结构有一定了解 。 在教研室正式学习了两个月后 , 我就上岗了 。第一次处理标本时 ,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 为了不让外人看见 , 标本制作间的卷帘门通常是关着的 , 那天我特意将门开了半人高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周处理一具,全靠捐献
穿上白大褂、橡胶靴子 , 戴好手套和口罩 , 我站在两个金属解剖台之间深呼吸 , 准备着手处理面前这具从医院运来的尸体 。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 , 面容损毁、生蛆 , 发肿发胀 , 血管也不完整 , 只能取骨做成人体骨标本 。取骨的过程冗长而繁杂 。 尸体摆在左边解剖台上 , 切开皮肤、肌肉组织 , 细细剔除附着在骨头上的肌肉 , 才能取出骨组织 。 头颅上的软组织尤为紧密 , 清理完毕 , 还要用骨锯切开头颅 , 取出颅骨内的大脑和延伸至脊柱的脊髓 。 右边解剖台上 , 软组织堆成小山 , 等着被送去殡仪馆火化 。往常只能在小说里看到的分尸场景 , 赫然摆在眼前 , 我强忍着心理与生理上的不适 , 汗水早已浸透了衣服 。接下来是煮骨头 。 将取出来的骨头放进一个大砂锅里 , 根据骨质的状态 , 小火煮三到五天 。 要是控制不好火候 , 很容易煮烂 。 我只敢煮一具尸体 , 等后来熟练了 , 一锅能煮7到8人的骨头 。 等煮好了 , 刮去残余的肌肉和结缔组织 , 再用丙酮浸泡 , 一具光亮的人体骨标本就完成了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周处理一具,全靠捐献
自那天起 ,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间屋子里度过 。 接收新鲜的遗体(在医学角度 , 一般未冷藏的遗体在6-8小时内要做成标本 , 冷藏最多保存一天) , 制作成完好的大体标本 。 灌注组织保存液时 , 不小心将福尔马林溅到身上 , 洗上五遍澡也除不净身上的味道 , 连吃饭、喝水都没了胃口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习惯这味道 , 一面积累技术经验 , 一面克服内心的恐惧 。那年夏天 , 一天晚上 , 我接回一位老人的遗体 , 准备和助手一起搬到后院的吊唁间 , 等待家属进行告别仪式 。 吊唁间是一个二十平的房间 , 正中间摆着一台冰棺 , 右侧墙上的画幅上写着“向无私的遗体捐赠者致敬”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周处理一具,全靠捐献
我俩准备将老人的裹尸袋放入冰棺 , 我抬着背部和腰部 , 助手抬着腿 。 突然 , 从裹尸袋里传出低沉而清晰的“阿弥陀佛 , 阿弥陀佛……” 。 助手吓得一哆嗦 , 松开手跳到一边 , 我的手臂被压在遗体下方 , 脑子一片空白 。我赶紧抽出手臂 , 咬紧牙关 , 小心翼翼地打开裹尸袋 , 从老人寿衣胸前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收音机 。 收音机正循环播放着大悲咒 。 原来是刚刚搬尸体时不小心碰到了开关 , 那时候经验不足 , 被吓得丢魂落魄 。还有一次 , 我在操作间处理两具尸体 。 在操作台灌注好一具完整遗体后 , 转身处理另一具开胸术后需要取骨的遗体 。 刚转身拿起解剖刀 , 有人在后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屁股 。 我顿时头皮发麻 , 手里的刀掉在解剖台上 , 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 我撒腿就跑 , 从留着缝的卷帘门钻出去 , 坐在门口台阶上 , 半天没缓过神来 。等我心跳平复下来 , 弯腰从门缝偷看里面 , 才发现是那具遗体灌多了组织保存液 , 手臂自然伸出了工作台 。 说到底还是业务不熟 , 后来我常跟自己说 , 不做亏心事 , 尊重逝者 , 就不怕什么稀奇事儿 。逝者家属过去12年 , 近千具遗体在我手中制作成标本 , 他们的背后是上千个家庭 。 接收遗体多在傍晚或凌晨 , 只要接到红十字会的电话 , 便要立马开上一辆全顺厢式货车 , 前往成都或周边县市的捐献者家中 。人体标本制作师:每周处理一具,全靠捐献
有一次 , 我和红会的同事赶往绵阳接收刚逝世的遗体 。 到了之后 , 我们敲了半天门 , 才得到回应 ,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你好 , 逝者呢?”“阳台上 , 你们去抬吧 。 ”小姑娘淡淡地回了一句 , 转身坐回桌子跟前 , 继续玩手机游戏 。 她衣着简陋 , 头发乱糟糟的 , 看上去很没精神 。 我扫了一眼这间有些破旧的屋子 , 生活用品胡乱摆放着 , 书桌上放着一堆充电线 , 角落的课本上落了一层灰 。我走到阳台 , 拉开门 , 一具男性尸体被斜着搁在地上 , 毛巾盖着他的头 , 脚下压着被单 。 应该是小姑娘从床上拖到阳台上去的 。“告别仪式你要做一下么?”我问道 。 一般 , 家人都要帮逝者整理衣服 , 梳妆一番 。“不用了 , 你们赶紧抬走吧 。 ”她说话的时候 , 视线都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我一时分辨不出 , 她这样的态度是出于怨恨还是悲伤 。 将遗体抬上车后 , 红会的同事告诉 , 那个丫头19岁 , 小时候母亲跑了 , 父亲患病 , 没有经济能力供她生活 , 反而卧病在床 , 需要女儿照顾 。 捐赠遗体是她父亲的主意 , 说这样不用女儿操心丧葬费 。我也遇到过态度很恶劣的家属 。 2015年 , 我冒雨前往遂宁一户遗体捐赠家庭 。 门一开 ,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 地上散落着沾满污秽的纸尿布 ,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 来到逝者的床边 , 几个年轻人嚷嚷着“赶紧抬走” , 我照例询问告别仪式 , 他们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和同伴抬起老人时 , 发现他的腿腹已经长满了压疮 , 渗出的组织液浸湿了床单 , 稍一用力 , 一块皮肤粘留在床单上 。“家属来帮帮忙 , 用床单帮忙兜着一下 。 ”我抬头看着那几个人 ,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厌恶和拒绝 。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老人的儿子 , 他直说:“脏死了 。 ”我们没办法 , 只好动作更慢一些 , 将遗体抬出这个家 。 身后的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 我无奈地和同伴说:“只有我们来陪这个老人家走完最后一段路了 。 ”我见过的大多数家庭 , 还是很温馨的 , 会和逝者好好告别 。 四年前 , 同样是在遂宁 , 红会通知我去接一个中年女性逝者 , 她多年高位截瘫 , 去世时多器官功能衰竭 。 我来到她家已是傍晚 , 家属对我很热情 , 短暂的寒暄后 , 我了解到逝者刚刚在家过完50岁生日 。她21岁那年出了车祸 , 在家躺了整整29年 , 由父母和弟弟照顾 。 弟弟有了家庭后 , 依然会带上妻子一起照料姐姐 。 洗澡、擦拭、翻身 , 每天出门晒太阳 。 弟弟专门租了一间一楼的两居室 , 便于父母推姐姐出门 。检查遗体时 , 我发现整个背部、腿腹没有一点压疮的痕迹 , 腘窝、肘窝也没有污垢 , 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 , 盘在脑后 。 家属帮着我将遗体抬上车 , 面容带着微笑 , 送了逝者最后一程 。离开后 ,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家人在挥手告别 , 再看了看车厢里的女人 , 感叹道:“你比许多活着的人都要幸福 。 ”捐献者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 。 遗体捐赠 , 与传统思想背道而驰 , 对捐赠者和家人而言 , 是一件大事 。 十多年前 , 遗体捐赠者大多来自医学院或有医学背景 , 如今 , 随着社会开放 , 城市中有遗体捐赠想法的老人也越来越多 。最近两年 , 常有老头儿老太太通过红十字会或医学院找到我 , 咨询遗体捐赠的问题 , 这些老人并不忌讳谈论“死亡”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来自来自农村的老人 , 她稍微有些驼背 , 满头白发 , 双手布满老茧 。 这个婆婆认不得字 , 在乡镇卫生院听说 , “遗体捐赠可以为国家医学事业做贡献 , 获得一张捐献证书” , 就背着包坐大巴进了城 。我这儿不好找 , 她在华西坝走了三圈才找到 , 累得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 我让她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 她开口便说道:“我死了之后 , 能不能把遗体捐给国家做点贡献 , 给你讲一下就可以是吧?”我递给她一张遗体捐赠表:“老人家 , 这张表你要拿回家 , 和家里商量之后 , 直系亲属和你签了字才算同意遗体捐赠 。 ”婆婆抓紧了手中的表 , 满意地点头:“好 , 有这个表 , 我死了我儿子就不得把我搞忘咯 。 ”很多老人 , 都想给家里人留个念想 , 我继续嘱咐道:“老人家 , 这个表填好了要拿给我们 , 证书要等遗体捐赠后才会发给你的家人 。 ”“喔 , 那到时候你们要记得把证书拿给我儿子 , 我儿子长这样……”说着 , 婆婆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 指给我看 。 她说 , 儿子在城里打工定居 , 等她去世了 , 过年才能到坟前悼念 , 有了一张证书在儿子身边 , 随时都能看看 。不过 , 在解剖楼的储藏室里 , 有两张无人认领的捐赠证明 。 去年 , 我遇上一对老夫妻 , 他们无儿无女 , 挽着手一起拿走了遗体捐赠登记表 。 两位老人走到了金婚之年 , 无儿无女 , 互相给对方签了名 。 不到三个月 , 他们相继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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