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刻,硅谷华人工程师终于开始抱团

两个月前 , 美国疫情引发的裁员风暴刮到硅谷 , 数万工程师在一个月间失去了原本光鲜稳妥的工作 , 生活骤然陷入巨大的不确定性中 。 高速发展的硅谷已经十几年没有遇见这样的动荡 。 尤其是对于外籍员工而言 。 硅谷的工程师里 , 有近四成是靠工作签维持身份的外籍 , 其中三分之一是华人 。危机之下 , 他们毫无准备地失去工作 , 面临重新规划人生的窘境 。 能不能留下来?怎么留下来?还要不要留下来?这些原本需要花很长时间考虑的问题被压缩进几十天的时间里 。寻找新工作时的焦虑与忐忑 , 跟两个月前等待裁员名单时的情绪有相似之处 , 它们最终指向的 , 都是有关“去留”的大问题——在公司的去留 , 以及在美国的去留 。一这一刻终于来了 。 在硅谷 , 人人都知道这个时刻一定会来 , 或早或晚 , 但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和方式 。首先掀起风暴的是Airbnb 。 5月5日早上9点 , 郭毅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准备工作——他在Airbnb担任软件工程师 , 因为疫情 , 已经居家办公一个半月了 。 一封公司发来的全员邮件引起他的注意 , 他们被通知参加中午12点的全员会议 , “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件“重要的事” , 一定是裁员 。 按照惯例 , Airbnb的全员会一般在每周四下午 , 而那天是一个星期二 。 工作群开始躁动 , 大家无心工作 , 都加入到半开玩笑的揣测和闲聊当中 。 有人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求问这个代码怎么写?”其他人调侃他:“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写代码?”12点 , Airbnb CEO在全体会上宣布了决定:公司将裁员25% , 涉及将近1900名员工 。下午2点 , 郭毅看到自己的日历上跳出一个会议提醒:4点钟 , 只有他和部门领导两个人参与 。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 ”看到会议提醒的瞬间 , 郭毅竟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平静和释怀 。至暗时刻,硅谷华人工程师终于开始抱团
硅谷 图丨视觉中国3月 , 美国疫情爆发 , 不到一个月时间 , 申请失业救济人数超过300万 , 打破历史记录 , 到四月数字翻了一倍 , 其中硅谷所在的加州就超过100万人申请 。 裁员潮来势汹汹 , 波及范围会有多大、速度会有多快?人人自危 。硅谷聚集了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最前沿的科技、最明星的企业和最密集的财富 , 属于理论上最不容易受疫情影响的互联网行业 , 起初大家只是隐隐担忧 , 在流言中心存侥幸 。4月 , 风暴前的信号开始显露 , 小幅度裁员相继在硅谷发生:Lending Club裁员30%约500名员工;Magic Leap裁员50%约1000名员工;Lyft裁员17%约1000名员工 。 勉强支撑的企业则采取了让员工停薪留职、砍掉实习生团队、撤回新发offer等措施 。疫情下未受影响甚至反而得到增长的科技公司毕竟是少数 。 有两类公司遭受的冲击最为强烈——一类是线上线下业务关系紧密的共享经济类企业 , 例如Uber、Airbnb 。 另一类是资金储备不足的初创企业 。 这个趋势目前正向其他领域的企业扩散——7月21日 , 曾承诺在六月底之前不会裁员的LinkedIn对外宣布 , 受疫情影响 , 公司将裁员960人 , 占全球员工6% 。郭毅记得 , 在四月初的一次全员例会上 , 有人曾问CEO , 公司会不会裁员 , CEO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 只说“一切都有可能 , 但裁员肯定是最后的选择” 。 早在3月份 , 作为软件工程师的郭毅就已经能从后台数据观察到 , Airbnb的业务量下降非常严重 , 高达90% 。 为了维持生存 , 公司后来又做过两轮总共20亿美元的融资 , “融资条款对Airbnb非常不利 , 利息很高 , 估值下降很多 。 ”郭毅能够明显感觉到公司的力不从心 , “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 。 ”4月底 , Airbnb撤回了实习生和应届毕业生的offer 。即便是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和被业界看好的明星企业也没能幸免 。 硅谷迎来了10年来的“至暗时刻” 。Airbnb裁员第二天 , 在全球拥有2.7万员工的Uber将这次风暴推向高潮 。 5月6日上午 , 在Uber共享单车业务做工程师的王昊接到部门领导发来的视频会议邀请 , 参会的员工被通知受到裁员影响 。 王昊所在的工程部有500多名正式员工 , 1000多名合同工 , 全部被裁 , 整个项目被砍掉 。 会议只进行了十分钟 , 王昊记得宣布决定的领导十分平静 , 他本人也在被裁员名单当中 。虽然裁员的风声已经传了两个多月 , 但真正来临的时候 , 王昊还是感到很突然 。 他原以为会更晚一些 , 甚至侥幸地想过 , “家大业大”的Uber能躲过这一劫 。在王昊收到裁员通知的那天 , Uber裁员3700人 。 两周后的5月19日 , 再次裁员3000人 , 裁员幅度超过全员的25% , 全球几十个办公室被直接关闭 。短短一个月间 , 硅谷的大量从业者骤然失去工作 。 根据layoffs.fyi提供的数据 , 美国已经有超过529家科技公司实施裁员 , 波及员工近7万人 , 其中硅谷的公司占到39% 。 他们曾经在全球最尖端的地方 , 做着光鲜体面的工作 , 拿着令人艳羡的薪水 。 疫情下的裁员风暴扫过 , 把他们忽然卷入到巨大的不确定当中 , 成为300多万领失业救济中的一员 。硅谷有一句名言这样说:硅谷是在印度人和中国人的背上建立起来的 。 加州是美国华人最多的区域 , 根据一份数据 , 在硅谷 , 外籍员工占比达到37% , 其中三分之一是华人 。在硅谷工作的华人们陷入了窘境 。 除了失去工作 , 生活节奏突然中断 , 困境中找工作的难度倍增外 , 他们还面临更为严峻的身份问题——在硅谷工作的华人持H-1B工作签证的居多 , 这类签证规定持有者失业时间不能超过60天 。 超过时限没有公司接收 , 失业者只能离境 。 他们的人生规划和轨迹将被迫改变 。 更糟糕的是 , 疫情影响下回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不管留下还是回来 , 都是两难的困局 。Uber软件工程师徐凯在第二轮裁员时失去了工作 。 去年他刚刚研究生毕业 , 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 持续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 被告知裁员后的那天下午 , 他脑子很乱 , 什么也没做 。 后面怎么办?他暂时没有想法 , 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思考 。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早 , 不到9点就上床了 , 安静地躺了很久 。 “像一条咸鱼一样 。 ”徐凯这样形容自己 。二过去十年 , 硅谷的发展一路高歌 , 从业者的人生也跟着科技公司一起腾飞 。 升职加薪、结婚生子、上市分股、财务自由——对于硅谷的工程师们来说 , 未来的轨迹是可以展望并掌控的 。 疫情打断了这个进程 。华人工程师们最迫切要面对的首先是身份问题 。 郭毅差一点就拿到了美国绿卡 。 他被裁员的时间点 , 正好是他的绿卡申请进行到最后的面谈阶段 。10年前郭毅在纽约研究生毕业后 , 开始到硅谷工作 , 这些年一直持工作签证 。 2015年他跳槽到Uber , 通过公司进入绿卡申请的排队 。 直到2019年 , 排队整4年后 , 他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绿卡申请程序 。 绿卡申请需要保证工作的稳定性 , 但2019年 , 郭毅还是选择从Uber跳槽到待遇更好的Airbnb , 因此中断了流程 。 排队时间又延长了八个月 , 正好撞上美国疫情爆发 。 当时郭毅并没有想太多 , 不过是多等上几个月 , 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他本能地这样想 。绿卡申请进行到最后的阶段 , 面谈约在六月进行 。 接着美国疫情加重 , 移民署暂停业务办理 , 接着郭毅接到了裁员通知 , 失去工作 。 在失业的状态下 , 哪怕移民署恢复办公 , 他的申请也不可能被通过 。王昊在硅谷工作7年多 , 履历光鲜 , 就职的都是特斯拉、Uber这样的明星企业 。 早几年 , 他一直拖着没有去处理绿卡的事 。 过去的经验给硅谷的华人工程师们留下一个印象——绿卡申请不必着急 。 高科技从业者在美国拿工作签相对容易 , 续签两三天就能解决 , 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留在美国还是回国 , 对身份问题也没有危机意识 。这次他有些慌张了 。 Uber给被裁员工延续了一个月的在职状态 , 也就是说 , 留给王昊找新工作的时间是90天 。 他已经在硅谷附近买了房子 , 妻子孩子都在身边 , 孩子还小 , 一个人的变动牵动的是整个家庭的动荡 。在裁员潮中找工作 ,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啊 , 太难了!”王昊发现 , 在招聘的职位里 , 相同能力要求的岗位待遇明显下了一个台阶 。 一个硅谷招聘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 , 现在只需要用原先70%的整体薪水包 , 就能吸引来很多面试简历 。 很多公司一边裁员一边招新 , 无非是想趁此时机以更低的价格招到更高阶的人才 。 他在招聘网站上投递的几十份简历 , 全都石沉大海 , 没有一份有回音 。 工作机会不是完全没有 , 但所有的面试都来自于认识朋友的内推 。“如果是没有人脉资源的应届毕业生 , 今年找工作很难 。 ”他说 。这两个月 , 王昊的情绪经历了多次涨落 。 他发现自己的面试技巧已经生疏 , 由于太想得到一份新工作 , 他很紧张 , 交流时会出现说话不顺畅的情况 。 他没能进入第二轮 。 之后的几次面试 , 又重复过这样的情况 。 有一次面试已经到了终轮 , 他觉得自己表现不错 , 但最后依然被拒绝了 。焦虑让他们不得不学会妥协 。 郭毅的一位朋友在失业后很快接受了一家小公司的offer , 薪酬降低很多 。 最艰难的部分来自心理层面 。 这是华人工程师们的共识 。 留学美国 , 就业硅谷 , 他们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 这样的挫折对很多人来说是人生第一次 。 郭毅比其他人更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2010年他刚大学毕业 , 当时美国经历了08年金融危机 , 还在缓慢地恢复中 , 工作机会稀缺 。 他待业三个月后才找到唯一一份工作 , 是硅谷一家很小的公司 。 今年相较十年前是低阶版的危机 , 但对一直沉浸在硅谷繁荣中的从业者来说 , 已经足够造成冲击 。三李宏伟是Airbnb的一名工程师 , 他幸运地在5月5日没有收到一对一的会议邀请 , 但是他的很多同事和朋友收到了 , 其中一位朋友来告知他消息时 , 他十分震惊 。 对方是公司的元老之一 , 头脑聪明 , 工作勤奋 , 领导力强 , “他是多少公司跪求的人才 , 失去这样一个人是巨大无比的损失 。 ”他觉得十分惋惜 。更早的三月 , 他就有朋友遭遇裁员 , 整个部门被裁掉 , 对方找他聊的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 , 希望他在这轮变故中安然无恙 。 那时李宏伟给朋友做过一些职位推荐的工作 。 推荐很有效果 , 对方在三周后就找了比之前更好的工作 。 他想帮助更多人找工作 。起初 , 李宏伟只是想找个方式帮帮身边受影响的朋友 , 为正在经历艰难时刻的同僚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 当天晚上 , 他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写了一篇文章 , 决定建立一个“科技公司工作机会守望互助社区”和一个可以随时更新的提供工作信息的网络链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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