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解封百日:后疫情时期的痛与爱( 二 )

武汉解封百日:后疫情时期的痛与爱
华南海鲜市场外竖起围挡 , 这是唯一一处缺口 。 摄影:翟星理张老二的生意一落千丈 , 不得已把店里4个工人辞退 , 全部换成自己的家人 , 以节省人力成本 。老顾客迅速流失 , 还保持稳定订货量的老主顾剩下不到10位 , 而地址位置偏僻的新市场也难以招徕新客户 。一同搬到汉口北海鲜市场的翅明冷冻品商行的陈老板状况稍好一些 , 客户关系已经恢复了一半 , 但他仍然无法对前景持乐观态度 。陈老板主营调味品 。 武汉解封之后 , 他等外地员工复工 , 5月初才正式恢复营业 。 但6月份 , 北京新发地市场爆发疫情 , 全国严查食品肉类交易市场 , 汉口北海鲜市场的生意也受到影响 。 进入7月 , 武汉梅雨连绵 , 长江水位居高不下 , “相当于半年没法好好做生意 。 ”华南海鲜市场曾给张老二和陈老板带来生意和财富 , 现在也带给他们苦恼和难以抹除的身份印记 。休市以后 , 他们很少回去 。 大招牌上已经撕去“华南海鲜市场”的字样 , 撕不掉的路牌也被包上塑料布 。 似乎这座城市不再允许“华南海鲜市场”的存在 。 市场外围立起格挡 , 靠近入口的一侧有一处狭窄的缺口 , 就像是华南海鲜市场对武汉的最后窥视 。“你要对武汉有信心”武汉解封百日:后疫情时期的痛与爱
武汉地标光谷的商场里招租的店铺 。 摄影:翟星理在距离华南海鲜市场不足一公里的一家房产中介 , 从业者看到是一个分裂的地产市场 。中介经理分为二手房板块和租房板块 , 二者少有交叉 。 张波对2019年的个人业绩感到满意 , 去年他卖出去9套房 。“本来应该是10套 , 有一套是去年12月下的定金 。 ”他说 , 疫情爆发后 , 买方趁机提出降价 , 被房东拒绝 , 双方不欢而散 。武汉解封之后 , 二手房市场破冰回暖 , 刚需房和改善房的市场需求被释放出来 。 他原本以为 , 疫情影响下的二手房价格会出现松动 , 但他服务的房东里 , 没有一个报价低于疫情前的市场价 。五一假期是楼市小高峰 。 他带看的不少买家提出 , 网络上流传着疫情之后的武汉房东开始降价抛房 。 张波顾着买家的面子 , “我也听说过 , 但是没遇到过 。 看完房我可以试探一下房东的态度 , 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 可能性很小 。 ”解封至今 , 张波服务过二十多位房东 , 他们能够接受的议价范围都不超过市场价的3% 。而他的同事秦海看到的完全是另一幅景象:租房市场大量房源上新而租客数量不足 , 市场萎靡 。根据当地媒体《楚天都市报》于2020年6月23日的报道 , 武汉租房均价下降10% 。另一个不容不忽视的信息是 , 2020年1月26日晚 , 湖北省人民政府新闻发布会上 , 武汉市长市长周先旺戴着口罩说 , 因为春节和疫情的影响 , 已有500多万人离开武汉 , 还有900万人留在城里 。武汉解封至今已逾百日 , 有多少人回到了武汉?目前尚未有当地政府官方数据 。秦海认为 , 疫情指挥 , 武汉的租房市场向买方市场转变 , 租客的议价地位提高 , 原来月租金2500的两居室现在1900元都租不出去 。房子租不出去 , 秦海拿不到佣金 。 他向店长表露过辞职回老家的念头 。 店长给他打气 , “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 ”秦海反驳 , “不是我能力的问题 , 市场行情就这样 。 ”店长改口 , “那你要对武汉有信心 。 ”武汉解封百日:后疫情时期的痛与爱
2020年7月9日 , 拆迁中的小何西村 。 摄影:翟星理而在统计数据难以触及的城中村 , 是否留在武汉同样是个沉重的命题 。 小何西村是武汉最负盛名的城中村之一 , 鼎盛时期5万租客在此居住 。2018年 , 小何西村开始拆迁 。 60多户房东不满赔偿方案 , 一直没签字 。 疫情爆发前 , 退休教师袁杰鹰家还有十几位租户 , 每户月租金约两三百元 。随着疫情形式愈发严峻 , 2019年12月起 , 袁杰鹰免去所有租客的租金 。 但拆迁中的小何西村已经断水断电 。 武汉封城之后 , 十几户租客只能待在房间里 。解封之后 , 拆迁继续 , 袁杰鹰的房子最终不保 , 所有租客离开 。 有人在武汉买了房子 , 告别时握着袁杰鹰的手感谢 , 也有年轻人因为疫情丢了工作 , 身无分文 , 从武汉回老家的路费都是袁杰鹰给的 。盛夏武汉解封百日:后疫情时期的痛与爱
他跃入长江 。 摄影:张志韬武汉解封第一天 , 王佳成从恩施州回到武汉 。出发之前 , 这个32岁的酒吧歌手已经获悉 , 疫情前经常找他驻唱的几家酒吧都没能撑过去 。 他的乐队也宣告解散 , 武汉封城期间 , 键盘手在2月份去了杭州 , 主唱去了成都 。王佳成是吉他手兼主创 , 自觉唱功一般 。 他不愿离开生活了14年的武汉 , 背着吉他一家一家酒吧找过去 。刚到武汉时 , 情况比较糟糕 , 能重新开业的酒吧数量不多 。 “一个老板把我拉进去 , 说你看看哥们儿 , 我这有几个人?”王佳成抬头望去 , 酒吧空无一人 , 射灯徒劳地旋转着 。武汉的夜生活尚未恢复 。 他只能去摩尔城、南国西汇这样的大商场附近 , 或者王家湾地铁站这样的大站外围卖唱 。 他自嘲是“地摊歌手” 。2020年7月9日晚上 , 南国西汇背后的一个街角 , 王佳成从8点唱到11点 , 驻足者寥寥 , 投钱的吉他包里有一些10元、20元面额的纸币 。他累了 , 坐下喝水 。 手机朋友圈里 , 原来乐队的主唱发了一张照片:她坐在高脚椅上 , 两只手扶着话筒 , 正闭着眼睛唱歌 。王佳成面色难看 , “这是别人给她拍的吧?”主唱是他的前女友 。 疫情期间 , 两人就是否离开湖北发生争执 。她是四川人 , 希望王佳成跟她回家 。 而王佳成在武汉生活了14年 , 早已把这里当成真正的故乡 。 他去过很多地方 , 认定只有武汉火爆直爽的气质于他契合 。 他在这里曾经同时拥有梦想和爱情 。他主动聊起在武汉的求学和生活经历 , 包括大学毕业之后违背父母的意愿 , 不去找工作而是加入乐队 。2月份的一个晚上 , 主唱给王佳成打来电话 , “我会记得你 , 也希望你能记得我 。 ”那天晚上 , 王佳成为她写了一首歌 , 名字叫《盛夏》 , 其中一句是“我希望你在冬天回到武汉 , 我会带你奔向春天 。 我希望你在春天留在武汉 , 我们能拥有每一个夏天 。 ”好久不见 , 武汉在盛夏季节来到武汉的是日本纪录片导演竹内亮 。 2020年6月初 , 他带团队从南京到武汉拍摄纪录片《好久不见 , 武汉》 。 影片于6月26日上线 , 引起广泛关注 。竹内亮长期生活在南京 。 武汉爆发新冠肺炎疫情之后 , 他对武汉的真实状况十分好奇 , “我想看到真实的武汉 , 传达给全世界 。 ”他开始在微博上公开征集愿意参加拍摄的武汉人 。报名人数过百 , 而原定拍摄计划是4至5人 。 最终 , 竹内亮选取了10个武汉人的故事 。从华南海鲜市场的老板、日式居酒屋经营者、雷神山医院的建设者、疫情后店铺倒闭的年轻创业者 , 到疫情期间目睹死亡的护士、失去亲人的民营医院工作者 , 再到即将结婚的年轻警察和武汉本土RAP创作歌手 , 一小时一分钟的纪录片展示了10位经历过新冠肺炎疫情的人物故事 。竹内亮说 , 他想呈现的不是宏大命题下的英雄故事 , 而是普通武汉人的日常生活 。 因此他在片中出境 , 以一个外国人的视角讲述武汉 。最后一位拍摄对象的自白给竹内亮以触动 。 她是一位英语老师 , 也是以武汉市民生活为拍摄素材并配以原创说唱的创作者 。“疫情不是好事 , 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 但全世界都知道武汉了 , 可以把武汉的文化传播向全世界 。 ”她在片中说 。在某种意义上 , 以死亡为代价让世界知道武汉 , 显得残忍 。 但在竹内亮的叙事语境中 , 这位英语老师代表的是疫情之后武汉人向前看、谋求积极转变的一种可能性 。竹内亮将片子命名为《好久不见 , 武汉》 , 既有老友重逢的欣喜感 , 也有外国人看待武汉的新鲜感 。但在武汉人眼里 , 所有的伟大和平凡都是这座城市的注脚 。 疫情期间 , 武汉籍诗人改写一首旧作 , 加入疫情的元素 , 重新写了一首长诗《武汉 , 我以为故乡处处是花园》 , 发布在网络上 。邹波描述了武汉的码头、大桥、长江边的恋人、故乡的雨和月亮 。 长诗的结尾处写道:把刚刚没入巷子的人 , 一个一个完整找回来 。 我们武汉人 , 当街说出心事 。(应受访者要求 , 柳鸣、张瑾、张波、秦海、王佳成为化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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