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柴静: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 二 )


03
朱光潜是个敏感的人 , 学生到他家中 , 想要打扫庭院里的层层落叶 , 他拦住了“我好不容易才积到这么厚 , 可以听到雨声” 。
但他没有颓废感伤的浪漫主义病 , 他喜欢人生的一切趣味 , 写过一个外交官 , 本来无须 , 下巴光光 , 但一直拿手在腮边捻 , 有人看不惯 , 觉得是官气 , 他却看得很有兴味 , 觉得恢谐 。 又写一个英国文学家和几个女人同路 , 别人都看他身边的女人 , 文学家不高兴了 , 面孔一板“哼 , 别的地方也有人这样看我” 。
他喜爱这些细节 , 只观察 , 不轻易评判 , 但这里自有一种力量 。
他的学生第一次见他时 , 说“他专注地注视 , 甚至逼视着你 , 你似乎感到自己大脑的每一个皱褶处都被他看透了 , 说实话 , 开始并不感到舒服自在 。 ”
他与各式各样的人与各式各样的倾向都保持接触 , 保持理解 , 但无论什么进入这颗心灵 , 都会呈现它本来的面目 , 无法故弄玄虚 。 “头一点我要求合逻辑 。 一番话在未说以前 , 我必须把思想先弄清楚 , 自己先明白 , 才能让读者明白 , 糊里糊涂地混过去 , 表面堂皇铿锵 , 骨子里不知所云或是暗藏矛盾 , 这个毛病极易犯 , 我知道提防它 , 是得力于外国文字的训练 。 我爱好法国人所推崇的清晰 。 ”
他前后在欧洲几个大学里做过十四年的学生 , 解剖过鲨鱼 , 制造过染色切片 , 读过建筑史 , 学过符号名学 , 用过熏烟鼓和电气反应表测验心理反应 , 并没有专修艺术 , 这样的人写和译的时候 , 把艺术被人裱糊出来的吓人嘴脸撕了个稀烂 , 有赤子般的诚实 。
他写文艺批评 , 写到宋神宗有次看到苏子瞻“我欲乘风归去 , 又恐琼楼玉宇 , 高处不胜寒”几句词时叹息 , “忠君爱国之情溢于言表!” , 他看到这里 , 直接说 , 这话“令人发呕” 。
所以他写“我应该感谢文艺的地方很多 , 尤其是它教我学会一种观世法 。 ……凡是不能持冷静的客观的态度的人 , 毛病都在把‘我’看得太大 。 他们从‘我’这一副着色的望远镜里看世界 , 一切事物于是都失去它们本来的面目 。 ”
朱光潜|柴静: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
本文插图

△朱光潜(左)在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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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 , 当时社会风潮处处鼓呼让学生运动 , 他却让青年时时小心“十字街头上握有最大威权的是习俗 。 习俗有两种 , 一为传统 , 一为时尚 。 儒家的礼教 , 五芳斋的馄饨 , 是传统;新文化运动 , 四马路的新装 , 是时尚 。 传说尊旧 , 时尚趋新 , 新旧虽不同 , 而盲从附和 , 不假思索 , 则根本无二致 。 ”
他说 , “强者皇然叫嚣 , 弱者随声附和 , 旧者盲从传说 , 新者盲从时尚 , 相习成风 , 每况愈下 , 而社会之浮浅顽劣虚伪酷毒 , 乃日不可收拾 。 ”
所以他要呼吁在思想上要打破一切偶像 , 但“打破偶像 , 也并非卤莽叫嚣可以了事 , 那还是十字街头的特色 。 ”
他说 , 我们要能于叫嚣扰攘中 , 能自由伸张自我 , 不要汩没在十字街头的影响里去 。
所以他写过为什么要研究美学 , 美无形无迹 , 但是“它伸展同情 , 扩充想象 , 增加对于人情物理的深广真确的认识 。 这三件事是一切真正道德的基础 。 从历史看 , 许多道德信条到缺乏这种基础时 , 便为浅见和武断所把持 , 变为狭隘、虚伪、酷毒的桎梏” 。
蔡元培说 , 一个没有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 , 所以他们这代人 , 试图在蛮荒上遍植青草 , 新绿烧成沙土 , 又有人在焦黑中栽下 。
1947年 , 朱光潜写文章说文艺的天性便是自由 , “文艺不光本身是一种真正自由的运动 , 并且也是令人得到自由的一种力量 。 ”
他因为信仰这样的自由曾饱受折磨 , 在北大的广场挨批斗时 , 在现场的人后来写“他稀疏的头顶上白发在寒风中颤抖” 。 他临逝前 , 有学生去看他 , 他写下“野火烧不尽 , 春风吹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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