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她为家里的男人们“奉献”到最后48小时( 二 )

大国小民|她为家里的男人们“奉献”到最后48小时
我不好再多说什么 , 这次已经很得罪她老公了 , 心里想着 , 若不是他忌惮我亲戚 , 指不定我也要挨打 。4陈月娥总是念叨着 , 等有钱了要请我和亲戚吃顿大餐 。 当她再次提起时 , 恰好那天是亲戚的生日 , 让我带着陈月娥一起去她家 , 说谁请都一样 , 只要人到了就行 。陈月娥执意要给亲戚买个礼物 , 我说亲戚交待了的 , 谁要给她买礼物就不让去了 , 这才作罢 。去的路上 , 她见到一家平民连锁服装店打折做活动 , 想进去 , 犹豫了一下说:“这种名牌衣服穿起来就是舒服 , 没想到还大甩卖 , 等我有钱了就来买一袋 。 ”在车里 , 陈月娥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 接通后 , 她反反复复就一句话 , “我儿子没有借钱 , 你们这些诈骗分子 。 ”到了亲戚家后 , 她的电话还一直在响 , 家里人不少 , 亲戚就指着我说 , “要不让他接一下 , 看对方怎么说 , 再骚扰的话 , 就交给他去处理吧 。 ”接过电话后 , 对方说既然是律师那就更好说话了——陈月娥的大儿子在某网贷平台上借了2000块一直逾期未还 , 手机也打不通 , 他们只能通过通讯录找到他母亲催债 。 对方说能够出具借款凭证 , 如果需要 , 他们可以发一份过来 , 钱不多 , 没必要造假 。挂完电话 , 我对陈月娥说 , 欠款应该是真实的 , 对方知道他大儿子的身份证号 , 还有手机通讯录 , 包括电子借条都能出示 , 听着不像是诈骗 。 陈月娥猛地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 大声道:“我儿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 我给他买了手机的 。 ”陈月娥过激的举动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 亲戚赶忙上前安慰 , 然后用陈月娥的手机打她大儿子的新号 , 问他到底有没有借钱 。 被否认后 , 亲戚让他加我微信 , 说我是律师 。直到吃完饭 , 我都没有见到微信上有添加好友的申请 。 陈月娥却说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和大儿子沟通过了 , 是别人冒用他的身份办的小额贷款 , 让我主动加他大儿子微信 , “他说加了 , 但是你那边没反应 , 可能是信号不好或者手机中毒了 。 ”我当着陈月娥的面加她儿子微信 , 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等所有客人都走了以后 , 我问陈月娥要不要回去 , 她突然跪了下去 , 吓了我一跳 。 “是我没良心 , 不该向你发脾气 , 可是我不那样做的话 , 我儿子的名声就坏了 , 就再也不会有人给他说媒了……他才20出头 , 正是要找对象的时候 , 我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他挣点颜面 。 ”陈月娥说自己很清楚 , 大儿子在外头打工一年 , 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 , 还陆续找各种理由跟她要了几千块 。 这次她大儿子说要回来 , 还让她转500元路费过去 。我没有去扶她 , 想着她家里的那三个男人 , 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 以后不安生的日子指不定望不到头 。亲戚似乎看出了我心灰意懒 , 扶起陈月娥后就把我拉进了房间 , “就算再失望 , 到关键时刻了你还是得替我帮帮她 。 她是一个好女人 , 当年我俩南下打工 , 才15岁 , 生活上全靠她打点照顾……”回去的路上 , 陈月娥在车上不停地说话 , 说她自己当牛做马都可以 , 就是不想再让孩子再吃同样的苦 。 陈月娥母亲是个残疾 , 父亲一个人担着这个家 , 在家脾气很大 , 动辄就拿陈月娥撒气 。 小时候光是上学就要走2个多小时的山路 , 还得先放牛 , 放完再赶去学校 , 已是中午了 。 每次说自己想读书 , 就要挨打 , 小学读完便辍学了 。 “我小时候洗衣做饭、砍柴放牛 , 回去后还没饭吃 , 有时还要挨打 , 大人不把我当人看 , 后来我就一个想法 , 我一定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 ”出去打了几年工 , 回家相亲 , 媒婆说出男人家里的具体位置 , 陈月娥就动心了——她觉得男人家离学校近 , 以后小孩上学不要走那么远的路——这便是她嫁给这个男人的理由 。都说陈月娥丈夫是被她惯坏的 , 以前没有那么不靠谱 。 自从陈月娥嫁过去以后 , 大包大揽的干活 , 能吃能做 , 一碟咸菜就能扒下两碗 , 一百斤的担子挑在肩上不当回事 , 好吃的好用的全给男人留着 , 也从来不过问他在外面的生活 , 久而久之 , 男人也就没把陈月娥当回事了 。“我算过命 , 算命先生说我是有福的 , 40岁以后不会再挨打 , 还能发点小财 。 还说我儿孙自有儿孙福 , 这样想来 , 我死命护的这个家肯定会兴旺的 。 ”到了出租房门口 , 她执意请我进去喝杯茶 , 说从老家带了一点炒茶叶过来 , 还说今天如果不把话说完 , 以后就没法面对我了 , “其实是真的没有人和我说话 。 ”那张摔坏的折叠桌被陈月娥修好了 , 靠在墙角 。 她想给我洗个苹果 , 拿起一个又放下 , 拿起一个又放下 , 都是坏的 。 为了化解尴尬 , 她连忙给我倒了一杯茶 , 说自己其实不喜欢喝茶 , “我想尝一下那种年轻女孩喜欢喝的奶茶是什么味道 , 她们怎么那么迷恋 , 听说还是有点贵 。 ”听陈月娥碎碎念了许久 , 我决定为陈月娥做最后一件事 , 之后哪怕天塌下了 , 也不管了——当然自从做律师以来 , 这句话我说过无数次 , 最后也还是会心软 。我拟了一份离婚协议 , 给我那个做法务的同学打去电话 , 请她跟陈月娥的主管打声招呼 , 让他想办法重新给陈月娥在公司内安排个宿舍 , 再重新办一张工资卡 。过了几天 , 同学回复我 , 陈月娥不愿意搬去公司宿舍 , 说不想儿子周末回来没地方去 , 自己还想着要给儿子改善一下伙食 。 至于工资卡 , 说是不敢换 。我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 往后 , 陈月娥再没找过我 。 我偶尔想起她 , 犹豫是不是要打个电话问问她的近况 , 最终也还是忍住了 。52018年4月2号上午 , 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 对方自称是陈月娥的老公 。 我一听就挂了 , 过了一会 , 亲戚又打来电话 , 说陈月娥上班时突然倒地 , 被送到医院了 。我赶去医院 , 发现陈月娥的丈夫在急诊室门口和人争执 , 亲戚横在中间拉架 , 我看了一会才知道 , 他们都是陈月娥的同事 , 被陈月娥丈夫拉住要治疗费 。 见我来了 , 陈月娥的丈夫赶忙指着我说:“这是我爱人的律师 。 ”其中一位领导模样的男士把他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我 , 说有个明白人最好不过了 , “我们就不愿意和那种人谈 。 ”他们走后 , 我让陈月娥的丈夫给我手写了一份委托书 。 我接了 , 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 , 只见不同的医生急匆匆地走进那扇铁门 , 过了好几个小时 , 才有人出来 , 亲戚拦住一个医生问情况如何 , 医生说脑血管破裂了 , 情况很严重 , 要看她的造化 , “关键就是这两天 , 熬过去的话 , 能捡回一条命 , 至于是什么状态就难说了 , 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 有可能瘫痪 , 家属要做好思想准备 。 ”我看不出陈月娥的丈夫有丝毫的担心 , 只见他在一旁骂骂咧咧道:“这些胆小鬼医生不说人话 , 模棱两可 , 说了等于没说 , 若他们把我女人治坏了 , 我让他们好看 。 ”亲戚红了眼圈 , “你装什么装?现在知道她是你女人了 , 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 ”看着这番场景 , 我实在有点累 , 说反正守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 就先回去了 , 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一声 。陈月娥的丈夫送我下楼 , 车开了还敲我的车窗 , “你不要关机啊 , 有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 要记得接听电话啊……为了我老婆实在没办法了……”第二天大清早 , 我就接到了陈月娥丈夫的电话 , 那边开口就问:“你一小时收费要多少 , 尽管开口 , 只要你肯过来 。 ”我没好气地说:“那至少得1000块了 。 ”“1000块不贵 , 你过来看看我老婆吧 , 她的情况有点复杂 。 ”我以为这个人在妻子病危时终于良心发现了 , 路上听亲戚说 , 这个男人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 提钱本来就是气话 , 快过去24小时了 , 我本来也是要过去看看的 。陈月娥已经被医生从急救室转到了重症监护室 , 我以为情况有所好转 , 还在暗自庆幸 , 见陈月娥的丈夫一直在不停地看表 , 我便打趣道:“现在知道她重要 , 希望她快点醒来了?”陈月娥丈夫左顾右盼 , 望着亲戚欲言又止 , 在过道里来回走动 , 忽然小声问我 , “我妻子这个算工伤的吧?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 , 没积蓄的 。 ”我说算不算工伤 , 得分情况 , 如果是与工作无关的疾病导致死亡的也不一定 , “现在人家公司主动垫付了医药费 , 而且一般大公司都买了保险的 , 这个倒不用担心 。 ”“《工伤保险条例》第十五条规定是不是真的 , 听说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 , 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 , 就能被认定为工伤 , 对不对?”陈月娥丈夫摊开手掌 , 照着上面的字念道 。我没有搭理他 , 只是盯着重症监护室发呆 。624小时过去了 , 好戏才开始上演 。陈月娥丈夫突然坐在过道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 说来就来 , “你不要怪我 , 就两天时间 , 前面24小时我就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你 , 你醒来那是你的造化 , 我一刻也没有合眼 , 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的 , 我是滴米未进啊……接下来24小时你要懂事了 , 你前面24小时都没醒 , 看来也是不想受这个罪了 , 你别担心了 , 想去哪就去吧……”一个路过的护士听到他这番话 , 吓得摘下口罩 , 眼见着泪水就夺眶而出 。 亲戚过去扇了他一耳光 , 他也不反抗 , 继续哭 , “世人要误解我也没办法 , 说到底 , 父母、儿女都不可靠 , 最终还是两口子最心疼对方 , 冷暖自知……”换作以前 , 我定会暴跳如雷了 , 然而见多了 , 就见怪不怪了 , 心想肯定气不到陈月娥的——这么多年 , 她也见多了这个男人的荒唐事 , 可还愿意相信未来 。很快 , 陈月娥的两个儿子也被叫到了医院 。 小儿子还是一言不发 , 说了句 , “她又怎么了 。 ”然后就坐在椅子上玩游戏 。 大儿子的头发脏得冒油 , 扭了扭头对着窗口说 , “前两天还说还要给我转1000块还债的 , 偏偏就在还款日躺下了 。 ”亲戚气得摔门而去 , 说再留在这里 , 她也得进ICU了 。我拦住路过的医生问 , ICU是隔音的吧 。 医生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 没有搭理我 。 陈月娥应该知道她家里的三个男人来了 , 指不定在偷偷哭 , 她得有多伤心 。可一旦好戏开锣了 , 就停不下来 。陈月娥丈夫那边的催债电话又响了 , 这次他中气十足 , “就这点钱也好意思催我 , 说不定过几天我还给你多加几百块 , 我这里有个工程 , 就要结账了 , 你不要催 。 ”“您放心 , 我现在敢开手机 , 就表示我资金到账了 , 我不光能还钱 , 还能投资 。 ”大儿子听到他父亲这话 , 眼里也跟着放了光 , “这样说来 , 老妈还给我们留了不少钱?事已至此 , 我们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 老爸你能不能像老妈一样替我们着想 , 不要把钱全撒出去了 , 我妈说要给我找个对象的 。 ”在我看来 , 陈月娥终究还是没有白疼自己的小儿子——虽然还是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 , 但至少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 一局结束 , 还会向病房望上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 陈月娥的丈夫越发坐立不安了 , 一会看看手机 , 一会去医生办公室外转悠 。 我打定主意 , 要陪着陈月娥熬过这48小时 , 所以也一直没有走 。当时已接近晚上10点了 , 再有12个小时 , 到第二天早上10点 , 陈月娥就算撑过48小时了 。 越发焦躁的陈月娥丈夫不知何时又飘到了我面前 , “家属放弃治疗 , 应该可以拔管吧?家属每天都有一点时间进去探望病人的 , 总不能让我老婆受那种要死不活的罪吧 。 ”我说 , 如果家属不经过任何程序 , 就进去把病人的管子拔了 , 那可能涉嫌犯罪的 。“那可怎么办?医生应该可以的 , 我再去问问 。 ”就在他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 , 陈月娥的主管来了 , 带着一个文件袋 , 说厂里的同事捐了5万块钱过来 , 主管不想把钱给陈月娥丈夫 , 说是要给她儿子 。 话还没说完 , 陈月娥大儿子赶紧挡在我面前 , “我是我妈妈的儿子 , 你把钱给我就行了 , 谢谢你们了 , 好人有好报 。 ”当陈月娥丈夫骂骂咧咧地从医生办公室赶过来时 , 我把主管来过的事跟他说了 。 他一把揪住大儿子 , “什么时候家里轮到你来做主了?快把钱交出来 , 还想翻天了 。 ”紧接着又继续说 , “医生说他们不拔管 , 这到底该怎么办 , 弄不好连工伤都不算 , 谁来给她治病?”7黎明时分 , 陈月娥丈夫居然开始用手机播放哀乐了 , 声音虽然很小 , 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 , 走过去对他说 , “你还是放一首《好日子》吧 , 可怜可怜她 。 ”不知什么时候我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 等到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时 , 已是8点多了 , 只见陈月娥丈夫满头大汗 , 我问他怎么了 。 他说 , “医生进去了 , 我老婆还是明事理的……”最终 , 陈月娥还是没能捱过48小时 , 医生宣布她“医治无效死亡” 。 闻此 , 陈月娥丈夫将脸对向墙壁 , 嚎了几声 。我愣住了 , 连忙跑到楼下去找那家连锁店铺 , 想着她到死都没能满足自己“穿名牌”的愿望 , 而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 下去以后才发现要到10点才开门 。等我回来时 , 陈月娥的丈夫又将我拉到一旁 , “不论从她倒地那一刻开始算 , 还是进医院时开始算 , 都没有超过48小时 。 这个钱保险公司应该不会耍无赖吧?”我说如果他们耍无赖 , 你就请我去申请仲裁 , 去起诉 , 给钱就行了 。几天后 , 亲戚也劝我去帮陈月娥丈夫跑一下工伤认定 , 说该拿回来的钱还是要拿回来 , 毕竟陈月娥走了 ,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我准备了相关文件 , 带上证件 , 以防陈月娥公司找各种理由不配合 。事实证明我也小人之心了 。 公司的负责人说 , 他们已经上报了 , 资料也准备好了 , 就等劳动保障行政部门做出认定了 , 如果我要调监控也行 , 家属所有的合理要求他们都能答应 。没多久 , 陈月娥的工伤死亡赔偿金下来了 , 一共80多万 。 陈月娥的丈夫说 , “钱到手了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 ”见面时 , 他给我一个手提袋 , “里面是5万5的现金 , 其中5000是还华姐的 , 我老婆欠的债 , 我来还 。 我这人说话算话 , 你帮我老婆要回了骨灰钱 , 我该给的报酬一分不少 。 ”这么多年 , 陈月娥的丈夫从未给她买过1分钱的东西 , 眼下他突然出手阔绰 , 我更替陈月娥不值 。 但我也没有推辞 , 把钱收了 , 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稿 , 让他签了个字 。就在陈月娥走的那天 , 她被送去殡仪馆后 , 小儿子突然把手机摔在地上 , 哇哇大哭 。 我领着他回了那间不到30平的出租屋 , 想去帮忙收收东西 , 里面其实也没什么 。我看见自己之前给陈月娥的那份离婚协议 , 她签了字的 , 用图钉钉在墙上 , 我将它撕了下来 。 后来 , 拿着赔偿金的春风得意的陈月娥丈夫大笔一挥 , 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再后来 , 我没有参加陈月娥的葬礼 , 让亲戚把那张离婚协议的打印稿带去烧了 。 陈月娥的葬礼结束后 , 她丈夫又让我带着小儿子去退掉出租屋 , 这样能拿到400元的押金 。 在房间里 , 我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儿子说 , “如果你考上了大学 , 你来找我 , 我给你钱 , 不用还的 , 你拿来交学费也行 , 买耐克鞋也行 。 ”小儿子没吭声 。愿陈月娥安息 。编辑:沈燕妮题图:《川流之岛》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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