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陈|?模仿的推理,看不见的小孩:杨宸谈《隐秘的角落》| ARTFORUM影像( 二 )


中国文人自十九世纪末开始引入侦探小说 , 慢慢地自己也上手操作起来 , 操作方式就是把这种模仿的类型本土化 。 程小青等民国侦探作家 , 一方面亦步亦趋地学习 , 创造了“山寨”版的福尔摩斯(霍桑) , 另一边又汲取中国传统的公案小说路数 , 把欧美侦探置入中国的宗族血缘关系网中加以试炼 , 产生碰撞 。 这种模式虽因历史原因有所中断 , 但到了电视剧兴起之后 , 仍是重要法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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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包青天》剧照 , 2000.
远的不提 , 2000年的电视剧《少年包青天》 , 就是中国公案传统加日本新本格的产物 。 日本的新本格派又是对社会派的反动 , 诡计相较此前的本格更加诡谲、宏大、匪夷所思 。 《少年包青天》对新本格借鉴甚多 , 比如新本格开山爷岛田庄司的《占星术杀人魔法》(1980)里那个惊世骇俗的诡计 , 就被直接抄了过来 。 但不得不说 , 《少年包青天》将其很好地本土化了 , 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移花接木” , 成为不少90后的童年阴影 。 可以说 , 《少年包青天》是这一模式的典范 , 同类型还有《神探狄仁杰》、《大宋提刑官》等 。 如果把背景放到现代 , 在大陆语境下就是刑侦剧 , 比如著名的《重案六组》 。 这种模式的推理剧通常包含很多小案件 , 以把剧集划分为不同章节 , 然后以一个大的谜题或线索推动情节、统摄全片 , 甚至到剧终 , 大谜题的坑也不一定能被填上 。 2017年和《无证之罪》同时大爆的《白夜追凶》就是这个路子 , 而且到现在也没见下文 。
如果说对本格推理的本土化是中国推理悬疑剧的主流 , 那么社会派推理则一直处于“被压抑之物”的状态 , 它只能侧身被吸纳于反腐、反黑等类型剧中 。 或者说 , 社会派在中国本身是一个伪命题 。 因为中国的电视剧主流已然足够“社会派”、足够现实 。 那么 , 社会派推理 , 意义何在?
推理小说或侦探小说的大规模创作要到维多利亚时期“有组织的侦探机构”出现之后 , 当时由侦探领导侦查科 , 负责警察无力管辖的“法外之地” , 维护社会治安 。 公众的情绪由是如作家塞耶斯所言转向了法律一边 , 推理小说在此时出场 , 为不安的民众提供一种秩序的保证 。 世界颠倒混乱 , 福尔摩斯却担负起了重整乾坤的重任 , 因为他是理性之神的化身 。 那时的侦探都是形而上的幽灵 , 他们君临此世 , 向民众传导神的福音:理性正牢固地拱卫着这个世界 。 尽管波洛先生和马普尔小姐在三四十年代仍然在玩着他们的智力游戏 , 但侦探们无疑已受到了战争的冲击 。 世界大战使西方理性濒临破产 , 理性之神仓皇退位 。 硬汉派侦探在后现代的城市舆图中疲于奔命 , 社会派的侦探虽然仍能破解精巧的迷局 , 但他背后的理性之神已然被相对化 , 或者说被结构主义化了 。 它被置入了社会关系的罗网之中 , 意识到智力的巅峰体验不过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 在坚硬的现实面前 , 它想要拯救一切却什么也不能够拯救 , 它只能把握理性的真相却不能把握社会的真相 。 在本格派中理性脚踏虚无、自我证成 , 而在社会派中理性沉沦于世、颠沛流离 。 可以说 , 社会派推理不仅是理性对社会的追问 , 也是理性对理性自身的追问 , 它似乎提出了一个韦伯式的命题:上帝死了 , 我该奉谁为神?侦探死了 , 我如何对社会的意义做出交代?
对这一命题的回答 , 就是将模仿的推理本土化的症候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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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追凶》剧照 , 2017.
这样一看 , 从2017年的网剧《无证之罪》开始 , 一种新的推理剧思路开始清晰浮现:不是将推理进行本土类型化 , 而是让推理实现本土社会化 。 紫金陈的两部原著小说虽然极力模仿社会派 , 但整体结构上仍有浓重的本格痕迹 。 这些痕迹在电视剧的改编中被大幅削减了 , 诡计谜题或是在中途被揭露 , 或是将解答的权利让渡给了观众 。 前者可以使电视剧着力呈现社会关系的变动斗争 , 后者可以借由激发观众分析讨论维持热度 。 《隐秘的角落》做的更直接的地方在于 , 它将原著中的“神探”严良给拿掉了 , 并把他的名字赋予了剧中的“坏小孩” 。 由是 , 坏小孩自然成了这部剧的隐秘核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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