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瘟疫中差点被活埋的吹笛人

那个在瘟疫中差点被活埋的吹笛人
既无主角也无情节 , 通篇都是东拉西扯 。这就是《瘟疫年纪事》的特点 。尽管每一个读过此书的人都愿意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发生在1664-1665年的、伦敦黑死病(腺鼠疫)的真实记录 , 或者干脆就是从疫情第一线发回的现场报道 。 但毫无疑问 , 它就是小说 。从来没有一部小说(即便是作者迪福的另一本小说《鲁宾逊漂流记》) , 能如此锋利而有力地将无数卑微生命的细节镌刻进那段黑暗恐怖的历史 。也从来没有一部小说 , 可以如此成功地不正经 。 那个在瘟疫中差点被活埋的吹笛人
被人一把拽入恐惧的感觉是怎么样的?“经过劳斯伯利的土地拍卖市场时 , 突然间 , 有一扇竖铰链窗子刚好在我头上猛地打开 , 然后有个女人发出了三声吓人的号啕 , 接着是以一种最难以仿效的腔调哭喊道 , 哦 , 死亡 , 死亡 , 死亡!而这让我猝然惊恐起来 , 连我的血液都发冷了 。 整条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 , 也没有任何其他窗户打开;因为人们眼下无论如何都没有了好奇心;也没有人会互帮互助 。 ”……类似的细节描写随处可见 , 且越来越密集 , 就像因死亡越来越频繁地发生而瞬间拥挤起来的地狱入口 , 一切都是只有黑白胶片才能表达的痛无可痛、哀无可哀 , 如鲁迅先生制作的版画 。随着瘟疫一起流行的 , 总是谣言和骗子 ,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 就像十七年前“非典”猖獗时有人提倡喝尿、去年“新冠”初起时有人炒作双黄连一样 , 天灾国难面前 , 总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捞一把 。 但人类好像从未真正记起过一再被诓骗的教训 , 1664年冬天的伦敦街头 , 瘟疫日渐猖獗、骗子肆意横行……比骗子更可恨复可哀的 , 是那些身带病毒四处流窜的人 , 他们心怀恐惧、深知自己死到临头却又茫然无措、毫无还手之力 , 他们在得不到任何意义上的救赎的同时 , 内心也不再有同情和悲悯 , 他们是放弃了上帝、也被上帝抛弃的可怜人 。从未如此真切地从阅读中体验到死亡和哀伤 , 而起初那种猝然面对死亡的恐惧 , 会随着阅读的慢慢深入而慢慢退场 , 哀伤也因此慢慢的变得越来越纯粹 , 直到有一股异样的暖意从心底慢慢生起 。 如此缓慢而来的气氛 , 最适合怀念 , 或怀念一段无法重来的往事、或怀念一个早已离你远去的亲人 。往事注定无法重来 , 而远去的人啊 , 又何曾真的离开!令人窒息的是 , 就像所有怀念的背后都有足够详实而生动的细节在支撑一样 , 一场惨烈到瞬间就将一座古老城池掠夺一空的瘟疫 , 也必然有着比平时要深刻得到、全面得多、也细微得多的人性呈现 。 上到市政官员 , 下到贩夫走卒 , 乃至浑水摸鱼的骗子、故弄玄虚的神棍、人云亦云的谣言散布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临危逃散的仆佣、乘火打劫的邻人、孤独无助的产妇、彻夜哀嚎的母亲、有心无力的牧师、以及筋疲力尽的尸体搬运工……所有的伪善与怯懦、猥琐与不堪 , 都在瘟疫这把照妖镜中彰显无遗 。看着笛福笔下各自承受、彼此孤独的众生 , 你再也不会好意思说什么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 更不会说什么这一刻我们都是伦敦人 。在铺天盖地的疫情之下 , 众生弱小 , 无力抗拒 。 悲悯会在顷刻之间失去力量 , 善意也会被莫名奇妙的东西所吞噬 , 根本就没有冠冕堂皇的现世救赎 , 也不存在温情脉脉的我佛慈悲 , 善恶无有边界 , 你我终归平等!那个在瘟疫中差点被活埋的吹笛人
让人鼻翼发酸的 , 是那个差点被活埋的吹笛人 。有个居无定所、靠走街串巷给人吹笛子维生的仁兄 , 有一天夜里不但喝多了 , 也吃了一顿很久没吃过的饱饭 , 然后就在某一扇临街的大门口睡着了 。 碰巧当晚 , 这家有个人死于瘟疫 , 按照程序 , 这家还活着的人只要把尸体搬到大门口就不用管了 , 会有巡街收尸的运尸车将之收走 , 并运送到某一个指定的地方集体掩埋 。你大概想到了吧!运尸车不但带走了死于瘟疫的人 , 也把这位睡得正香的仁兄装上了车 。 也该是他阳寿未尽、命不该绝 , 就在倒卸尸体的颠簸中 , 这位仁兄醒过来了 。 醒过来的吹笛人和运尸工有一段对话:嗨!我这是在哪儿啊?我的天哪!车里有个人没有完全死掉 。 你是谁呀?我在那个可怜的吹笛人 。 我这是在哪儿啊?哎呀!你是在运尸车里 , 我们正准备把你给埋了呢 。可我还没有死哩 , 对吧?……那场事后统计夺去80000人生命的伦敦大瘟疫(那场横扫整个欧亚大陆的黑死病 , 夺去至少2500万欧洲人的生命) , 无疑的天灾 。 但自古以来 , 天灾的背后都潜伏着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人祸 , 伦敦当然也不例外!笛福当然也不会仅仅满足于细节记录 。他花了大约一半的篇幅对实况做了一次全景式的扫描与定点透视 , 接着 , 就毫不犹豫地将笔锋锁定在伦敦市政官方的防疫抗疫行为、以及由此产生的连锁反应上 。从最开始发现疫情时的掩耳盗铃 , 到事态不可收拾时的矫枉过正;从欲盖弥彰的数据处理 , 到偏激措施的慌忙出台;从行政官僚之间毫无廉耻的责任推诿 , 到城乡之间、村庄之间、甚至是一个家庭与另一个家庭之间冷酷无情的坚壁清野……天阳底下 , 从来就没有新鲜事 。身为近400年后的一个普通读者 ,我在某种似曾相识中陡然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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