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地方被病毒笼罩了很多年会怎样?( 二 )

如果一个地方被病毒笼罩了很多年会怎样?
此时 , 青年及周围的人们发现自己是安全的 , 又走动了 , 又翻搅着雾气 , 雾气把刚才紧张的气氛掩饰过去了 。 人们都想 , 幸好不是自己 , 万幸不是自己 。 可何时轮到自己呢?接下去 , 两个盒人结伴来了 。 他们是一对非常漂亮的人 , 男性是一位绅士 , 女性是一位婉约的小姐 , 年纪轻轻 , 都穿高档时装 , 他们轻快地走着 , 盒子上反射着霓虹灯光 。 不同于前一个男盒人 , 两人为打扰别人表示抱歉 , 向两边路人微微颔首 , 宛如皇室成员行过红毯 。情侣盒人再次触动青年的心事 。 这里离他爱慕的女孩住的地方不远 , 他想起上星期他们约会的情景 。那天天气晴朗 , 下午时分白云像打开的桌布逐渐铺到蓝天上 , 风是清新的 , 这样的天有利于消毒药水挥发 , 空气稍微的不如今夜湿 。 他收到女孩的召唤 , 穿了最好的衣服等在她门口 , 注意到她新换了大门 , 移走了本来放在门两边的盆栽 , 那里原先栽种了一些樱桃红的小花 , 还有一根长茎上串着许多钟形花朵的花 , 花连同它们的小叶子 , 喜欢无害地骚扰人的腿 , 现在没了 。 他特地跑到旁边住户的门口 , 通过确认邻居没错 , 确认地点是对的 , 再转回来时 , 大门正巧向两边打开 , 露出一个很大的缺口 , 成为盒 人的女孩四四方方地走了出来 。 “怎么回事!”他听见自己轻声说 , “怎么回事?”他一定是没把表情控制好 , 也管理不了身体 , 他向左边和右边分别转身 , 仿佛旁边站着一些智慧的朋友可以解答疑问 , 最后他终于转回去面对焕然一新的盒人小姐 , 结结巴巴地问她 , “你怎么 , 你为什么?”盒人小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团团转 , “我做好了‘装盒植入手术’ , 觉得怎么样?”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 通过盒子上半部分的扩音器传到外面 , 他听来很不习惯 , 声音有少许延迟 , 还有一点变形 , 造成一种错觉 , 好像不是女孩在说话 , 是盒子根据嘴唇动作在配音 。“啊 , ”他说 , “手术 , 是做好了 。 ”他多少镇定了一点 , 主要是他开始理智地思考 , 自己没有立场挑剔她的做法 , 他们还算不上男女朋友呢 , 他是单方面地爱慕她 , 所以他才不知道她消失一段时间竟是去做手术 。 不但不是男女朋友 , 自己还是一个外围的人 。外围 , 他想 , 现在真的是在外面 。如果一个地方被病毒笼罩了很多年会怎样?
他们并肩走 , 他看着盒人小姐的侧面 , 努力转换心情 , 开一些小玩笑 , 出于自尊心 , 想擦除刚才误建的一个没有见识的笨蛋男子的形象 。 她在盒子中央 , 无论他站在外面什么位置 , 她都像一个装在玻璃柜里的展品 , 离开他几乎五十厘米远 , 他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陪伴她走路 , 与她交换了几次位置 , 左边 , 右边 , 左边 , 在那过程中 , 盒子锋利的四条棱像刀刃似的切割了他好几次 , 身上很疼 , 但他说着“对不起” , 努力不表现出疼来 。 同时他猜测 , 盒子被碰到的感觉会传递到她身体——就是说内部的那具身体——上吗?应该会的 , 盒子此刻是她的一部分了 , 两者是一体的 , 共用一套机体循环系统 。 后来他决定走在她左边 , 他在讲些无聊琐事的时候 , 一直从左边观察她 。手术后 , 她连人带盒比他高大 , 造成压迫感 。 但盒子内部的她 , 样子比以前更精致美丽了 , 以前也好看 , 现在仿佛提升了两个档次 , 吸引他目不转睛地一直看下去 。 盒子用了某种技术 , 使五面盒壁腾空在她周围 , 她踩在脚下的那层则富有弹性 , 可以适应大多数地面的状况 。 仔细看 , 盒子内壁上有些近似透明的小按钮、可以上下拨动的小开关 , 时隐时现微妙的光 , 她能用它们完成一些他还不了解的操作 。青年沾了盒人小姐的光 , 路上的行人由于盒人走过来了 , 自动让开路 。 路上还有少量别的盒人 , 他看到 , 盒人们用目光向同一阶层的自己人互致问候 , 一个帅气的男盒人目光灼灼 , 从远处开始视线就黏在盒人小姐身上 , 然后像渔夫收紧钓鱼线一样向他们直走过来 。 青年吃惊地想:一个人怎么能保持这么长时间不眨眼!男盒人走到他们面前 , 用力盯看一眼盒人小姐 , 挤出自负的笑与她打招呼 。 青年又气愤地想:他看上了她 , 对她有兴趣 , 想接驳!似乎听见青年的心声 , 男盒人最后用余光冷酷地一扫他 , 瞪着眼睛走到他们来时的路上去了 。当他们停在一个以前去过的街心花园时 , 青年的头发湿了 , 他不安地用粗大的手掌将头发从额头全部往后撸 , 衬衫现在贴在他胸口上 , 肉的形状从布料下透出来 , 因为一路上喷头一遍接一遍地喷他 , 而且消毒药水刺激到皮肤 , 擦伤的地方在弹跳 , 让他除了疼还分心 。 他殷勤地为盒人小姐移开一些障碍物 , 在花园里一棵树下整理出一片容得下她的空地 , 她走过来 , 整洁如初 , 让盒体轻轻倚靠在那棵树的树干上 , 高处的枝叶垂下来 , 盖住部分盒顶 , 在她周身打出美丽的阴影 , 她双脚悠闲地交叉着 , 偶尔用一只脚擦擦盒底 , 在盒子和泥土之间 , 压着几片落叶 , 她的脚描着落叶的形状 。 他仍然距离她约五十厘米 , 感到了两人在病毒面前的阶级差异 , 尽管女孩用的只是二手盒子 , 自己还是显得卑微 。那天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回想起来不过是他接到电话后见她了 , 这么走了走 , 谈了谈 。青年倒不是说他认为自己活得好 。 事实上 , 糟死了 。 不能彻底消灭病毒 , 人们每天都面临危险 , 病毒总是变异 , 消毒药水也得跟着升级 , 有时候的药水像臭袜子、烂水果和死去两周的小鱼混合后榨的汁 , 不小心跑进鼻子或嘴里 , 恶心透了 , 即使是最温和的配方 , 也让人如同日夜被泡在福尔马林里 , 却还活着 , 能走路 , 手脚的皮肤皱巴巴的 。 监测系统还会使你老觉得被偷看、质疑自己不干净 。 就更别提被针扎 , 还有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在雾中被医疗车带走 , 被扔在隔离区一个人悲惨地死去 , 或者更糟 , 在车里就被分解成没有生命的碎片 。 这种生活谁能真的乐此不疲?虽然有时候忘了理解现状 , 但只要仔细一理解 , 就绝对理解不了 。 青年理解不了这种生活 , 不过 , 他也理解不了几乎脱离了这种生活的盒人 , 可以说 , 更不理解他们 , 他们把自己制成了昂贵的标本 。 他有些责怪刚听说的老盒人 , 责怪她在科学问题上转山头 , 又一次责怪使人产生差别的金钱 , 当然他始终责怪病毒 。“可恶 。 ”看到树的阴影在盒子中移动 , 反复触摸他喜欢的女孩 , 她的头发、肩膀、手臂、腰和腿 , 他却永失机会了 , 他在心里说道 。 也可能他实质上想表达的是“可笑” , 再或者就是他和她以及全部的人可笑的同时也很可悲吧 。这时 , 盒人小姐第一次轻敲盒子 , 用的是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 敲了两三下 , 盒子发出的声音类似在交响乐队中最次要的乐器三角铁 , 音色清脆但音量微弱 , 在花园中曼曼回荡 。“什么?”鲁莽的青年不及细想也伸出手 , 掌心贴住盒子 , 和她的手之间只相隔一层材料 。 他感觉到一些温热和震动 。 他们都没有很快撤回手 , 直到盒人小姐微微一笑 , 手垂落身侧 。 她敲盒子是想提醒从刚才起就出神的他:应该走了 。 他们从街心花园出发 , 再次经过一些马路 , 回到她安装了两扇大门的家 , 其间不怎么讲话了 。 在门口 , 她与他告别 , 到此结束了约会 , 此后也没再联系他 , 仿佛那是特地做的永远的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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