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研究王传奇 | 清康熙、乾隆二朝明史观之比较( 三 )


这种学术风气作用于史学 , 即形成了以帝王评价为天下人共同评价的趋势 。 在这种趋势下 , 康、乾二帝对明史的不同态度遂决定了本朝文人对明史的评价 。
虽然康、乾二帝都是有清一朝的明君 , 但其为君气度则有本质区别 。 以帝王与国民的关系问题的相关议论为例 , 康熙显得更加雍容大度 , 曰:“大君一身为天下表率 , 凡纲常伦理事物言动之间 , 必由乎大中至正 , 极尽其当然之道 , 立臣民之标准 , 使天下可法之则 , 此所谓‘建其有极’也 。 ”主张帝王于天下之人 , 当“亦君亦师” , 为君者首先当严格要求自己 , 为天下臣民树立榜样 , 因此在日常生活中 , 他一方面要求自身行为贯彻儒家尤其是理学的要求 , 另一方面也反对任意菲薄前人的做法 , 认为“从来论人甚易 , 自处则难” , 反对以一己之见而任意批评古人 , 故“于古之圣君哲后 , 未敢漫加评骘” , 能站在一开明、公正的立场之上 。
与之相反 , 乾隆则显得局促 。 他虽然也坚持帝王“君师合一”的身份 , 但其具体实现方式则有所改变 , “康熙……先在自身做工夫 , 以身作则 , 政教之原全系帝主的道德 , 而不是外在的帝势 。 而乾隆……侧重点完全外移” , 主张加强自身的权威地位及天下人对其的无条件服从 , 为此不惜贬低前人 。 为强化自身权威 , 乾隆自即位伊始就有意向天下文人灌输此种意识 , 如乾隆五年(1740)八月 , 其亲自宣讲《中庸》“执其两端 , 用其中于民”时 , 称:“一物有一物之中 , 一事有一事之中 , 若不择之审而行之至 , 则所谓‘执中无权 , 犹执一也’ 。 ”且以舜以一己为天下之“中”遂使天下大治为例 , 侧重发挥人君于政治和天下臣民的权威性;又如他为乾隆四十年(1775)四月殿试所作制文 , 开头便言:“董仲舒言‘以一贯三为王’ , 谓王者父天母地 , 中立人极 , 呼吸感通 , 为至近也 。 ”将自己塑造成“至近”于天地 , 且代其牧守天下的代言人 。 为了更迅速地将自己变成“独一人” , 乾隆以国家权力强制推行他的这种思想 , 而这种转变更为直接的体现 , 就是康、乾二帝对“皇极”二字的不同理解:康熙将二字解释为“为皇之标准” , 即皇帝应该遵守的行为准则 , 以“极”为主;而乾隆则将二字解释为“皇帝(权)至高无上” , 以“皇”为主 , 称天下“气理”的形成 , 必须“总一元为之枢纽” , 首先有一绝对权威之人为天下首脑 , 如此方能“大哉乾元 , 万物资始 , 乃统天” 。 在这种思想引导下 , 乾隆时已经过分强调自身思想于天下人的权威 , 再加上此时天下已经平定 , 民间的反清势力已经消沉 , 故为宣扬本朝权威 , 更重要的是作为明朝的灭亡者 , 说明清兴明亡乃“是非开创者欲究我兵威 , 而实守成者自失其神器也”的结果 , 就更加需要贬低明朝的所有事功 。
其次 , 康、乾所处的时代背景也是形成两朝不同明史观的重要因素 。 在编纂《明史》的过程中 , 康熙曾多次提出所修之书关系甚大 , 须“使后人心服乃佳” , 认为史书尤其是前代史书的编纂 , 须使天下人心悦诚服 。 之所以如此 , 除了因为康熙自身气度外 , 也与清朝当时所处的社会现实有关 。
清朝建立后 , 前朝遗民希图为明复仇者不乏其人 , 故康熙时期的反清势力在民间仍有相当影响 , 如南方的天地会、复社在民间的反抗活动、台湾有郑成功残余势力、西南地区以吴三桂为首的汉族藩王反叛等 , 皆以“反清复明”为号召 , 再加上清初在征服中原过程中因滥杀政策引发的民族矛盾 , 故康熙中期以前 , 清朝的统治仍未安定 。 在这种情况下 , 如何安抚民心 , 消除民间的反抗心理 , 就有必要通过借助修史手段 , 一方面宣告前朝已经灭亡、本朝正式继承正统 , 另一方面为明末君臣正名 , 表明对其尊崇的态度 , 从而达到缓解民族矛盾的目的 , 这点从康熙年间多次促请明朝遗民万斯同主持修撰《明史》、并允许其在坚持不署衔、不受俸的(即承认其明代遗民的身份)前提下前后修撰《明史》19年并以其书为官史定稿的表现即可看出 。 因此 , 康熙所说的希望使之“心服”者 , 绝不局限于他所说的后来之人 , 实际上也包括其时的汉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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