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露宿者们:有人想当歌星未遂,有人被骗房产( 三 )
张潇在事务所内办公 。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露宿者的工作机会并不算多 。 有时企业想要捐赠物资 , 我们会说:您真想帮他们一把 , 能不能提供几个工作岗位?可惜提出捐赠的一般都是大企业 , 它们的工作强度不是露宿多年的人能够应付的 。 比如有个物流集团提供过货物装卸的岗位 , 每月休息两天 , 努力的话能赚七八千块 。 但露宿者上岗后 , 第一个月体力就跟不上了 。这个群体有没有懒汉?有的 , 比如一个身高只有1米45 的露宿者 , 最初在县城开残疾人摩的 , 摩的被取缔后 , 他觉得种地太累 , 一直待在家里 , 闹得媳妇提了离婚 , 后来又把孩子扔给哥嫂 , 自己来到北京 。 这几年我们给他介绍了不下20个工作 , 至多做两天 , 他就说不合适 。 我们让他捯饬捯饬自己再去应聘 , 他总说:“没事 , 就这样去 。 ”失败了 , 还自豪地说:“你看 , 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吧?”丛林法则去年我们有个救助对象自杀了 , 他是残疾人 , 眼睛弱视 , 腿脚也不好 。 一天早上起床 , 同住的3人一口咬定他偷了东西 , 他受不了冤枉 , 跳河自尽了 。多数时候 , 露宿者之间正是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2014、2015年 , 露宿者在地下通道聚集的情况还比较普遍 。 生火会让通道烟雾缭绕 , 为了不被投诉 , 他们早上4点就吃早饭 , 中间有冷食就吃一点 , 没有就不吃了 , 到了晚上6点多 , 喜欢遛弯的居民正在家里吃饭 , 他们才开始做第二顿饭 。 这时很多人已经饿了一天了 , 有的没找着活 , 有的干了一天没结工资 , 所以对于晚饭的争抢会很激烈 , 有人甚至去抢别人身上的玉 。 这种冲突频繁发生 , 每两三天就会听说一次 。漩涡外的露宿者几乎从不插手 , 但每个人都有底线 。 之前有位逆来顺受的老太太 , 食物被抢从来没有反应 。 有天地下通道多了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 到了晚上 , 其他通道的人发现了她 , 想要把她拉走 。 老太太一下子急了 , 从被窝里跳起来 , 把小姑娘拉过来 , 趴在她身上说:“你们今天谁敢动她 , 我跟你们拼命!”为了降低这类事件发生的概率 , 我们会不定期地在晚饭时间放电影 , 一来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 二来有第三方在 ,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做坏事 。 地下通道很暗 , 把他们睡觉用的白色泡沫板往墙上一撑 , 把我们带去的小投影仪一开 , 就是一间移动影院 。 每次会辐射周围两三个通道 , 总共十几人 , 有人会提前点片 , 几乎都是战争老片 , 放得最多的是《上甘岭》 。
张潇和同事为露宿者播放电影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到了2016年 , 所有的地下通道都装上了摄像头 , 被纳入到网络管理 , 这些人离开了 。 我们很难再看到聚集的露宿者 , 也就没再做过这个活动 。女性露宿者在夜晚面临着很多危险 。 危险的来源不仅是男性露宿者 , 还可能是遛弯的老大爷、醉汉、社会闲散人员等 。 去年机构附近一个正在睡觉的女性露宿者差点被踢爆脑袋 , 施害者是3个补完课回家的高中生 , 后来全都判了 。这只是个例 , 多数受害者没想过报警 , 也没想过让我们帮她维权 。 她们大多来自偏远的农村 , 受教育程度不高 , 认命 。 (她们)对这种事情的表述方式一般有两种 , 一种是骂人:“谁谁臭不要脸 , 又成了谁谁的媳妇了 。 ”另一种是吹牛:“昨天谁谁过来找我 ,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 “我差点捅死他!”我们唯一做过的介入是 , 知道了这天有男的会来找她 , 就在那里守一晚 。我们向女性露宿者发放过防狼报警器 , 但没有得到过任何反馈 。 拿到手时 , 她们只觉得好玩 , 一拉开——“嘿!还挺响 。 ”再见面 , 很多人就不提这个东西了 , 一旦被问到 , 她们就说丢了 。 后来我们知道 , 不是丢了 , 是卖了 。有些露宿者会结成“半路夫妻” , 以降低露宿生活的难度 , 或者单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半路夫妻”之间没有感情吗?不是的 。 曾经有个服务对象总爱提她的“老公” , 几次说要带“老公”见我们 , 从未实现 。 去年她突然不想在外面飘着了 , 我们通过救助站把她送回老家 。 这时她的“老公”出现了 ,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 而是特别委屈地说:“我不伤心你们把她送走了 , 我伤心的是一起住了三四年 , 她走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 。 ”还有一些“半路夫妻”不愿意分开 , 工作也要找在一起 , 最后只能去看公厕 , 两个人拿一个人的钱 。但是我们不建议他们在脱离露宿生活之前生子 。 我们服务过一个7岁的小女孩 , 一出生就跟着父母露宿 , 后来父母接连因病去世 , 她学着“见人下菜碟” , 靠接济度日 。 某年春节 , 她羡慕别人有炮竹放 , 自己捡了个打火机把玩 , 把住的窝棚点着了 , 好在死里逃生 , 最终被安置进养老院 。 我们不愿看到更多这样的案例 , 所以会给“半路夫妻”发避孕套 , 希望他们有需求时 , 考虑的不是有或没有 , 而是用或不用 。“200”与“30”机构成立的第一年 , 我们计划帮100人脱离露宿生活 , 结果只成功了30人 。 后来员工从4个涨到15个 , 现在回到8个 , 不管人多人少 , 一年到头都是30个左右(成功个案) 。但是界定标准不一样了 。 最初我们给你劝到救助站 , 这个案子就成功了 , 现在这只是捎带手的事 , 根本没必要纳入个案管理系统 。 如果救助站给你买了返乡的车票 , 我们会跟原籍(的相关单位)联系:回去后的住房问题解决了吗?有没有收入来源?最后你跟我们视频 , 坐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吃着饺子 , 主动说现在过得挺好的 , 这样才把你算进去 。我们每年会面对上千位露宿者 , 其中约有200个是有服务潜质的 。 剩下的八成 , 有的不想接受帮助 , 比如郭爷爷 , 常年露宿在写字楼下 , 楼里一个企业老总找到我们 , 说想给他租个房子、找个保姆 , 伺候他终老 。 他不愿意:“找个房子把我装进去 , 拿暖气天天烤我 , 不给我烤死了!”还有的只愿意接受物质上的救助 , 不愿意做出行动上的改变 。有些个案耗时很久 , 需要半截台阶、半截台阶地引导着往上走 。 比如北京人“彩票” , 年轻时坐过牢 , 刑满释放后不被家人接收 , 露宿街头20年之久 。 身份证、银行卡丢了 , 不敢去补办 , 甚至被人用板砖开了瓢 , 都不敢报警 。遇到我们之前 , 他捡瓶子只拿两个小塑料袋 , 满了就不捡了 。 我们跟他讲 , 你可以换那种大垃圾袋;等他换了 , 又讲这样背着好沉 , 蹬三轮车舒服一点 , 一辆三轮车600块 , 怎么办?多捡瓶子;蹬三轮车还是累 , 可以改成电动的 , 努力攒攒钱;你和这么多人打过交道了 , 咱们去派出所把身份证补了吧?OK , 你现在有身份证了 , 可以试着找工作了……就这样 , 他一点点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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