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史研究杨永康 | 从“汤武革命”话题看儒家天命论的内在矛盾( 二 )


如何评价汤武革命 , 黄老学说与儒家学说存在截然相反的看法 。 以黄生为代表的黄老派认为 , 汤武以臣弑君 , 以下犯上 , 为放杀 。 以辕固生为代表的儒家认为 , 汤武革命 , 顺天应人 , 为受命 。 最终 , 景帝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 平息了这次争论 , 但可以看出景帝从内心来讲还是偏向黄生的 , 作为君王谁也不愿意被人革命 。 这次争议围绕汤武是革命还是放杀展开 , 最后的结果是辕固生理屈辞穷 , 拿高皇帝来压人 。 虽然辕固生打着天下归心的旗号 , 支持汤武革命顺应天命 , 黄生的放杀论恰恰击中了革命论的要害 , “夫主有失行 , 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 , 反因过而诛之 , 代立践南面 , 非弑而何也” , 这种反问对强调伦理纲常的儒家无疑是棘手的 , 甚至是难堪的 。
任何儒者都无法无视黄生所提出的尖锐挑战 , 此后人们对汤武革命的看法趋向于“逆取顺守”之说 。 黄生与辕固生争论之前 , 陆贾谏高祖已有逆取顺守之说 。 文帝时 , 贾谊《新书》亦有言: “殷汤放桀 , 武王伐纣 , 此天下之所同闻也 。 为人臣而放其君 , 为人下而弑其上 , 天下之至逆也 。 而所以有天下者 , 以为天下开利除害 , 以义继之也 。 故声名称于天下 , 而传于后世 , 隐其恶而扬其徳美 , 立其功烈而传之久远 。 ”贾谊对汤武革命之看法就是较为典型的“逆取顺守”的看法 , 即承认汤武以臣放君、以下弑上 , 又表彰汤武为天下开利除害 , 立功烈于后世 。 可见 , 汉初学者对汤武革命的看法就存在着歧见 。 或受命 , 或放杀 , 或兼及两说 。 受此影响 , 汉以后很多人对汤武革命的正义性提出不同看法 。 魏晋至隋唐时期 , 逆取顺守之论成为人们的共识 。 西晋段灼论史时曾说: “昔汤、武之兴 , 亦逆取而顺守之耳 。 ”北朝时 , 长孙绍远也曾说过: “逮周武克殷 , 逆取顺守 , 专用干戈 , 事乖揖让 。 ”唐代官修《晋书》提及武王伐纣时说: “以三圣之知 , 伐独夫之纣 , 犹正其名教 , 曰逆取顺守 。 ”唐太宗亦持同样看法 。 帝与侍臣论周秦修短 , 萧瑀对曰: “纣为无道 , 武王征之 。 周及六国无罪 , 始皇灭之 。 得天下虽同 , 人心则异 。 ”帝曰: “公知其一 , 未知其二 。 周得天下 , 增修仁义 。 秦得天下 , 益尚诈力 , 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 盖取之或可以逆得 , 而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 。 ”唐太宗显然从自己的角度解释汤武革命 , 以唐朝取天下的经验来看 , 改朝换代必然伴随着以下逆上 , 血流漂杵 , 太宗并不否认自己亦是以逆取天下 。 可见 , 认为汤武革命为“逆取顺守”的看法影响颇大 。 对唐太宗认为武王逆取天下 , 范祖禹并不认可 , 在评论这段对话时说: “太宗于是失言 , 《易》曰: 汤武革命 , 顺乎天而应乎人 。 取之以仁义 , 守之以仁义者 , 周也; 取之以诈力 , 守之以诈力者 , 秦也 。 此周秦之所以异也 。 后世或以汤武征伐为逆取 , 而不知征伐之顺天应人 , 所以为仁义也 。 太宗曰取之或可以逆 , 非也 。 既謂之逆矣 , 则无时而可也 。 ”范氏虽然引用经典否定“逆取”之说 , 但没有从正面回答黄生的问题 , 显然不够有说服力 。
“逆取顺守”之说的出现与流行 , 反映了人们意识到革命说与放杀说各有其合理的一面 , 亦有其不通之处 , 力图融合二说 。 顺逆之际的矛盾尴尬 , 还是揭示了汤武革命在伦理上之困境 , 天命会转移到道德上存在重大瑕疵的君主身上吗? 汤武的行为够得上圣人吗? 这些问题必然会引发进一步的争论 。
二、苏轼的“武王非圣人”说及其反响
北宋苏轼“武王非圣人”之说的提出 , 再次把“汤武革命”的讨论推到前台 , 众多学者对这一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 进一步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认识 , 但“汤武革命”的理论危机依然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 。 苏东坡“武王非圣人”之说主要包含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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