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人: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 |王小妮( 二 )


渐渐知道了 , 其实这远不是他们的全部 , 比起前辈 , 今天的年轻人可复杂多了 。 他们不是中国古人在诗词里空泛赞颂的莲花 , 没理由要求我们的孩子们身上不沾污秽 , 但是 , 发现了再微小的纯净 , 也一定要说出来 , 说给他自己和更多的人知道 , 这个在今天尤其重要 。
我对他们说话 , 他们也对我说话 , 而我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 这么多年始终被外来的力量摧毁着 , 又始终感觉自己依旧在 , 并没被毁掉 , 靠的正是纯净气息的不断补充滋润 , 所以 , 能站在他们中间真好 , 真是幸运 。 很多很多年来 , 从正被捧得火热的所谓“80 年代”起 , 从来没有对我以外的世界投入过热忱和主动 , 自愿又快乐地参与到对现实的“建设”中 , 有时候去上课 , 感觉一路奔跑着急着要同他们交谈 , 一个悲观的人能在今天这么做 , 真是自我的拯救 , 多亏了这些年轻人不间断的提示和陪伴 。
有很多时候 , 我和他们很一致 , 我们之间的差异都被掩盖着 。 在共同抨击嘲讽揭穿什么的时候 , 我们很同步很痛快很酣畅淋漓 , 我们变成了一体 , 对立的是某个第三者 。 可理想主义真正实施起来千难万难 , 对我对他们都有长久的难度 。
我的最大优势和劣势都在我是过来者 , 我的失望比他们更真切更深厚 , 但我要说希望还在 。 可庆幸的是 , 很多温情的纯真的瞬间总是自然地冒出来 , 细细观察同一个我教过的学生 , 一年级时候和四年级时候 , 已经完全换过了不止一个人 , 已经变了好几个来回了 。 相信他们在自然长大的过程中自生出判断力 , 谁也不比谁高明 , 现实才是最高级的教授 , 是讲述希望的唯一导师 。
很多次离开教室 , 和学生们结束闲谈分手在岔路口 , 变成我一个人在路上的时候 , 超越一时一事的大悲哀扑上来 , 这是真实的深及精神的悲哀 。 他们不避讳我 , 当我是个倾听者 , 做不做某老师的线人 , 学生助学金分派中的奥妙和不公 , 学生社团中的猫腻······一般我不会直接说我的意见 , 满心的意见 。 一个人暂时保留自己的看法不一定难 , 但是 , 当一个人用了心力 , 滔滔宣讲两小时刚下来 , 听者想的说的做的 , 恰恰和刚刚宣讲者的“布道”背道而驰 , 甚至他们根本没想过这两者间该有什么关联和冲突 。
上课时候说得多了 , 喉咙还在发紧发燥 , 听了他们口无遮拦的只言片语 , 心里复杂 , 滋味很不好受 , 悲哀哦悲哀 。 我知道 , 我没一丝一毫的力量“顶”得住这些孩子 , 让他们在眼下和未来里 , 不害怕 , 不趋功利 , 不计个人得失 。
激情敏锐引领潮流——中国的大学生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 , 一直是人群中的翘楚 , 是精神的尖顶锋刃 , 是真希望所在 。 现在 , 他们被死死地套进了现今的大学这人生游戏的重要一环 。
世人看他们就是浑浑噩噩的一大团 , 其实仔细分辨每一个 , 都复杂 , 又幻想这样又幻想那样 , 都本能地渴望快速成功 , 而成功难上加难 , 超出他们负担能力太多 , 真实地留给他们的只剩了纠结、恐惧、退却、茫然 。 遇到小事情或者还敢质疑和执拗 , 遇到大事情 , 就忍耐顺从 , 违心地接受 , 长久地积郁在心 。
能抗争的总是少数人 , 2010 年毕业离校 , 现在已经漂在北京的自由影人邓伯超在大学毕业的班级聚会上 , 冲上台骂了一句巨脏的脏话 。 我在课上提示他们人活着不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这一个方向 , 我会始终关注珍视他们中间的少数 , 看这样的人怎样以鸡蛋撞墙的方式走自己的人生 。
谁也没能力选择后人 , 唯一的真理是未来的方可只能把握在他们手中 。
希望这些琐碎的记录 , 不仅是某人某校某年度的记录 , 也许它能启动更多的人了解关注我们后面的又一代 。 至于高等教育中的其他东西 , 我完全没能力没心情去涉及 , 应当有人写得出真实的“办学记”“保研记”“晋升记”“考核记”“评估记”“申报课题记”“论文辅导记”。 写写这些被习惯的常态 , 不会比走近学生更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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